谢祎真是服了,可说实话,纵使骗他,那些话也不能不算作真心,于阿姐而言,活了多少年,便在后院呆了多少年,于是听他与父亲说起那位像话本里驰骋天地间的少年将军,总免不了想去凑一番热闹。
他叹气,应声:“我带阿姐去,但阿姐不许乱跑,那里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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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云二十二年四月初六,下了七、八日雨的上京城忽地放晴。天空湛蓝,一碧如洗,地面上宽阔的长安街,则是热闹非凡。
只见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前来围观的人——背着扁担的、提着菜篓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书生、乞丐……无一不有,他们踮着脚,望着城门的方向,期待着那位传说中不过十八岁就定邦安国的少年将军。
谢云颐踮着脚,也在望,不过她们并不在人群之中,而是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挑了一一处靠窗的酒楼雅间。
然而,人还是多,一扇扇窗户打开,加上探出的侍卫、丫鬟脑袋,她其实不太看得清远方。
谢祎坐在食桌旁,实无心思,掀起眼皮,打量一番带着黑色帷帽的自家阿姐,无奈叹气:“阿姐,你真是着急得令我怀疑,你是不是也中意封将军。”
谢云颐自己心里是承认的,但叫人说出来,还是十分难为情,当即红了脸,坐到对方身边去,不满道:“少打趣我,我就是觉得热闹,瞧瞧怎么了。”
镇军大将军三败外族,入京受赏,十三日前从玉门出发,今日未时抵达。眼下午时一刻,还有一餐饭的功夫,人才会来。
谢祎不敢接话,省得惹对方生气,他笑了声,递给对方一本新出的武侠集,示意对方打发无聊。
谢云颐从前确是喜欢看这些没错,但自从下定决心要救小将军,她便不爱在这些上荒废时间。
她接过书,并未翻开,而是问道:“祎弟,你觉得封将军是怎样的人,像大家口中说的那样吗?”
谢祎其实并未见过封兰越,但他知道的确实比一般人多,因他骑射的师父是从三品归德大将军萧远山,而萧远山在匈奴一战中,曾与封兰越共事,后因家父亡故,才在战胜后返京。
“为什么这样问?”谢祎并不怀疑自家阿姐像其他人那般存在打探的心思,只是觉得对方过分关心一个不相熟的人。
“不可以问吗?”谢云颐眨巴眼。
谢祎顿时揉着脑门嘶一声:“倒也不是不可以问,只是可能没阿姐爱听的。”
“我又不爱听风月故事。”谢云颐嘟囔。
谢祎不禁又笑起来,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才答道:“我觉得相较大家口中说的,此人应当更加寡淡无趣才对。”
谢云颐轩起眉。
谢祎只好用自家师父的话进行描述——话说到封兰越此人,那就是一个寡淡无趣,平时除了练兵打仗时有干劲,剩下的时间便如一口沉闷的大钟,士兵喝酒他沉默、士兵吃肉他沉默、士兵聊老婆孩子,他也沉默,只有别人去问他,他才答一句。你以为他这是城府深,想得多,其实不然,走近了看,你发现他只是在眯眼睡觉,丝毫不关心其他。无不无趣?相当无趣!
“……就是这样。”谢祎惟妙惟肖地模仿完,见自家阿姐已经低头笑了许久,叹道,“听起来倒也挺有意思,是吧,不过在朝堂上,这一点并不好。”
谢云颐疑惑望去。
谢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连忙摇头:“没什么,阿姐不必多想。总之,封将军,应当是个不错的人,值得今日一瞧。”
谢祎说完,便站起来,径直走到窗边。
与谢云颐不同,他望见那些侍卫与丫鬟,并不单纯只是望见他们,而是望见了他们背后不想纡尊降贵、亲自露面的主子。
这座皇城之中,有无数人盯着这把即将到来的锋利弯刀。
每个人,都想成为这把刀的主人,所以如果这把刀太过寡淡无趣,太过无欲无求,那么对所有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来了!镇军大将军来了!”百姓望着城门的方向,忽地举手狂欢起来。
城门轰隆大开,万丈天光下,身着银白甲胄的少年将军,遥遥立于马上,领着数百骑兵千里奔驰而来。
“将军好英气!”不知最前边是哪家的姑娘率先大胆地丢下香绢,待少年将军打马而过,四下皆是纷纷扬扬的花瓣。
谢祎抱着双手,于高楼之间,远远注视着这位面上沉静如玉,却又无论如何难掩非凡气度的少年将军,不由挑起眉梢。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路飘香、自持不动,这的确是一把稀世难得的清冽利刃。
“阿姐。”谢祎收回目光,脸上挂起熟稔的笑,正准备折身打趣谢云颐,未料偏过头,却见对方目光灼灼盯着窗下,好似故人打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