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云颐哪里不知道这是揶揄的话，顿时脸颊臊红，但事已至此，她又不能不说，且父亲与祎弟不同，她不能由着性子来一句“就是喜欢”，于是她抬起双眸，看了父亲一眼，又望向其他人。

谢玉会意，缓缓道：“祎儿留下，其余人，中庭候着。”

丫鬟下人低着头，鱼贯而出。

谢祎抬起头，在父亲目光下，终于从地上站起来，静声望着自家阿姐。

谢云颐咬了咬唇，望着骤然空荡的屋子，眸光流转，不打算说重生一事，只道，“可能云儿说来，阿爹不信。”

“是上次落水后的事。”

谢云颐在两人凝视的目光下，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云儿醒来后总是反反复复做一个梦，梦见大雪满天，大将军被天子下诏处死，裹在一张草席里，要扔去乱葬岗。”

“云儿在边上哭，哭得很难过，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是梦是真，在恍惚的月色下，竟有几分难辨。

谢云颐说着，眼泪不自觉地就往下淌：“我好想抓住他，仿佛抓住他，我也能活下去，可没办法，他走了，我也没撑过及笄之年的春日……”

“够了！”谢玉忽地出声，眸色阴沉。

谢云颐僵住，浑身一凛，眼角还挂着一滴未落下的泪珠，颤声道：“父亲。”

谢玉不是不信，相反，他信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最后那一句话——相府千金命薄，活不过十七岁。

半晌，谢玉才沉声道：“所以，因为这个梦，你就想救他？觉得让他入赘，他就能不被天子处死？”

“女儿愚钝，想不到其他法子了。”谢云颐抹去眼角泪珠，怯声道。

大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入赘的男子，都会成为女子家的私产。此私产，非主家放权，连皇家都不能干涉。但同时，也意味着丧失所有政治权利。

谢玉冷笑，胆大到想出入赘这种方法，能愚钝到哪儿去？

他看是看得太清了！甚至只管达成目标，都不考虑那位叫“封兰越”的小将军的看法。

封兰越如今虽然炽手可热，但草根出生，身世单薄；太过亮眼，又不投主，于大梁王朝那些躲在背后的人来说，确实是容不下的。

谢玉在今日的百臣宴上就看出了这位少年英雄的走向，有朝一日被天子赐死，也并不稀奇，只是对方为国为民出入死地那么多次，他于心不忍。

不是觉得自己女儿配不上封兰越，入赘给他女儿自然是封兰越高攀，只是有些于心不忍，这样去主宰一个品格可贵之人的命运。

“今日酒喝多了，此事之后再议吧。”谢玉长久沉默，忽地开口，望着满脸倦色的谢云颐，叹道，“听爹的话，你早些回房歇息。”

“父亲？”谢云颐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对方决绝的态度，已然不想继续，她只好起身，施了一礼，唤春芙进来，“那女儿回去了，父亲与祎弟……也早些回房歇息。”

谢玉没应她。

谢云颐只好看了一眼留下来的谢祎，在春芙的搀扶下，慢腾腾地往屋外走。

中天月色如水。

“等等，”在迈出门槛前刻，父亲又唤住她，谢云颐回身，“阿爹，还有何事？”

谢玉让春芙不要忘了给小姐吃睡前安神的药，以免噩梦，一番叮嘱落罢，才对她道，“方才不让你跪，叫你坐着，不是因为不生你的气，而是想你知道，谢家的女儿，无论再喜欢，也没有下跪求人的道理。”

谢云颐微愣，良久，应声离开。

谢祎留在屋内，望着自家阿姐远去的背影，不由折过身，一脸郁气：“父亲，你难道还真想答应阿姐？这也太荒谬了。”

谢玉喝了大半宿的酒，又见识这出，实是有些困乏。

“那也不能是大将军啊，且不说什么辜负前程、对不对得住人家，单看他如今的盛名，谢家若执意为之，除了在天子跟前低眉顺眼，讨好一番，还要招致世人诘骂！”谢祎真觉得不可理喻，“再说，对方虽无家世，却不见得愿意，万一性子清烈，闹出事来。”

谢玉仍旧没理他，起身往外走。

谢祎见状，跟上去越发着急：“爹，您到底什么意思，说说话啊！”

十年前院子里也曾有这样好的月亮，只是那时候身边还有两个孩子的母亲。谢玉站在庭院中央，月光凄凄凉凉地只照着他：“你母亲去世时，让我好好照顾你们俩个。你很好，活蹦乱跳，用不着我担心。偏偏你阿姐，从小药不离口。”

“我去求清云观的祖师，求他保佑你阿姐，清云观的老道士说你阿姐活不过十七岁，我不相信。这话我从没同你阿姐说过。”

“你阿姐方才却说在梦里梦见了。”

谢玉说着笑起来，不似年轻时的风流倜傥，眼角也有皱纹：“你母亲去世后，我便开始信鬼神。你阿姐很少这样偏激。这件事，再往后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