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酒量一般,中午就喝了几杯,刚又喝了几杯,早已醉得不行,勉强撑着一丝清明跟他交流。或许方才那句话他说得过于轻飘飘,她没听见,就自顾地以肘撑头,在一旁嗤笑,眼里尽是斑斓妩媚,如此的色彩在男人眼中尽是魅不可当。
月色的柔光勾勒着少女柔美的唇线,散发着果冻般细嫩的光泽,唇瓣表面因沾了些酒水又映射出诱人的水光来,在性感和纯真之间徘徊的样子,使得寒烟心头一晃,欲靠得再近一些,一品她的芳檀。
二人的鼻尖几欲相触,看得远处的少年胸腔内一团火烧的厉害,怕是再看到什么不该看、不想看的,便猝然转身,默默离去,没带走一丝风声。
咫尺而来的温热呼吸,愣是让少女瞬间醒了酒。乍地推开他,偏首,起身,浑沌的眼睛清亮了起来,迸出一抹厉色:“阁主醉了,又把我错认成春风楼的姑娘了。”
寒烟回魂,方才暧昧的笑意在他的唇角渐渐凝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和落寞:“是啊,真是不胜酒力啊……对不住,险些又冒犯了姑娘……”
“无妨。天色不早了,阁主早些回去休息吧。还有,我的事,就拜托您了!”
“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过些时日再给你答复。”
叶倾颜又是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个礼:“先行谢过阁主,那在下告辞。”
“告辞,明天见。”
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轻扬的唇边,泛起一个自嘲的笑:“在这路遥马急的人世,你又能于我心里待上几时?何必较这个真儿……”
不过转瞬,他又是一派闲云野鹤的姿态。清风明月,小院一角,自斟独饮,自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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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河面是无声的,月亮和繁星静静地织在这副画卷上。天空睡了,鱼儿睡了,河边却还有人没睡。
朦胧的月色下,一个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男子背光而站,身影显得格为突出。他低着头,额前两缕碎发拂风,遮住了眉目,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羽简直是难以自抑地放任记忆在脑海中盘旋,忆起五个多月以来叶倾颜与自己的种种互动,尤其是在江南同她去赌场那天,她送给自己的那块软玉。
“倾颜姑娘人挺好的……我貌似对她……是喜欢的吧……”
喜欢,这个词在世家大族里俨然有成为禁忌的趋势,贵人们的婚姻更多的是结两性之好,扩大家族的政治版图,婚姻最好的修饰词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年轻公子小姐之间并非没有喜欢,曾经的赵羽认为那仅仅是一种迷恋,对于美貌,对于身份,甚至是对于爱情本身的迷恋,可他现在又觉得,他好像被除这些之外的某种东西渐渐绊住了脚,无路可逃,越陷越深。
但是她与寒烟,偏偏又那么亲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稻田里的野草一样疯长,几乎淹没了他全部的思绪,扎扎根血脉,如饥似渴地侵吞少年本就幽微的希望,结出来的草籽落地,长出来连片的患得患失,肯定与否定次第涨潮,他在微妙的平衡中浮沉,濒临溺亡。
罢了,越想越糟心,回去睡觉!
正欲折路往回走,便看见叶倾颜东倒西歪地往河边走来。这可是要效仿李白的醉酒捞月?
生疑之际,那人已经奔自己来了,明明是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一脸调笑道:“赵少侠啊,你也来河边吹风啊……”
赵羽一见那人便更是心乱如麻,久久难以平静。索性充个耳聋眼瞎,视她不存在一般就疾步离去。
“咦?怎么回事,看不见我啊?”那人寻思着,不信邪地又喊了几声:“你去哪啊?喂!赵少侠!赵羽!”
还是不予理会。
望着那渐行渐远,愈行愈快的背影,叶倾颜莫名生出一股火来,她一路小跑过去,一把扯过他的袖子:“你今天怎么了?没听见我叫你啊?”
“听见了。”
“那你怎么不回答我?”
赵羽眉宇微蹙,沉声开腔,那声音冷冽得忧如千年的寒冰:“姑娘还有别的事么?没事我就先走了!”
赵羽将女孩的手从袖子上轻轻拨开,偏头侧目,擦身而行。只留叶倾颜在冷风中一脸漠然:“嗯?这是什么态度?我哪里惹到你了么?”
赵羽又是一阵沉默,脚下生风一般,走的更快了。女孩见状心生烦乱,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她神差鬼谴地两手按住赵羽的肩膀,迅猛地将他整个身子抵在了树干上。
那树极高极大,正值夏日,枝繁叶阔,尤其在这种黑夜,寻常人更是很难发现树下姿势暧昧的二人。
赵羽被她吓了一跳。脸色煞时青白,又渐渐转作绯红。紧忙别过脸,双手横在胸前与女孩保持距离,小声道:“别闹了。”
叶倾颜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将他结结实实顶在树干上,看着他仍旧冒着寒光的眼睛,心里的憋屈突然就蹭蹭地冒了出来,没好气道:“赵羽,你在跟谁赌气?”
赵羽眸色一沉,周身散发的寒意尽数窜进了女孩的呼吸间:“姑娘多虑了,我并未跟任何人置气。”
“你真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吗?”
女孩的五官线条似经过细心雕琢一般,在月色下更显得娇艳和性感,站在面前,就能让人浮想连翩。若是平时,赵羽定是眼观鼻鼻观心,急忙将她推开。不过今日一见她的所作所为,她自己都这番失礼了,他又瞎替她顾及个什么礼数?
终是思索了再三,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威慑力:“叶姑娘是不是很喜欢用这种手段来蛊惑别人?”
叶倾颜冷冰冰地望着他深不可测的眸底,倏然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呵,手段?本宫平日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拜倒在石榴裙下,何必要这样别生枝节地蛊惑你?”
“你刚说什么,本宫?”
叶倾颜骤然一激灵,愣是让赵羽吓得清醒了不少,急忙改了口:“咳咳,我是说,本姑娘,让其他公子,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在气什么?”
赵羽别过头去,不语。他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说话又一向只说三分,剩下的七分留给别人去揣测,不管别人给他意会的孰对孰错,他都不愿再去多费口舌解释些什么。可面前这位直性子的,偏偏就不爱拐弯抹角地瞎猜。
叶倾颜被赵羽气到不行,却也别无他法,索性一把掐住了他的脸,将他的目光摆正过来对准自己的眼:“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性子,如果是因为我早上对你发了脾气,那我跟你道歉。你也不至于这么记仇吧!”
虽说是一脸气鼓鼓的模样,却一点儿震慑力也没有,腰如折柳,目如流光,赵羽被这醇酒美眸盯得酥了骨头,缓了半天,平复掉心头的悸动,这才算淡定地开了口:“你先放开我……”
“再耍性子我就一直不放!”
女孩手劲更大了,她掌心灼热的温度,烧红了他的脸,烧红了他的耳尖,亦是他的心尖。
有点疼。赵羽抬臂想松开掐他脸的手,但那一刻好像是泄了气一般,就是使不上力。看她小鹿般无辜而又蕴着怒色的双眼,他自己竟莫名生出一丝愧疚感:这么对她,是不是过分了些?
他的眸色回温了些,轻声道:“嗯。是我无理取闹,对不起,我不生气了,你快松手……”
叶倾颜渐渐放松了手,不过却依旧没离开他的脸。她似乎对这张容颜没有抵抗力,看着赏心悦目也就算了,摸起来也棱角分明。
女孩眉目漾起轻松的波澜,半眯眼斜睨着他,小手顺着他的面颊一路滑上。赵羽眼底有一颗泪痣,摩挲一下,眼尾就会红起来,薄薄的一层水汽弥漫,像一场春雨过后绽放的桃花一般搅人心神,而那半分欲盖弥彰的脆弱感又偏叫人多生出几分怜爱来。叶倾颜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她觉得甚是欢喜。
赵羽的喉结狠狠滑动了几下,眼色越来越黯沉,压着嗓子道:“别乱碰.......”
修长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在他眼尾处反复游走的那双不安分的玉手,赵羽的心又是狠狠地跳了一跳。他就这么看着她,深邃的墨眸里,仿佛有个宽阔的世界,令人难以洞晓。
赵羽常年习武,握弓挥刀的习惯在他手掌磨出了粗粝的茧,叶倾颜的手被他掐着,茧就贴在她指腹上,渐渐生出若有若无的痒意,叶倾颜抬头望向他的眼,她望他愈久他攥她手便愈紧,这让她有了一种被他放在了心尖上的错觉。可赵羽的眼睛太黑太沉了,看得她方才强压下去的酒意又上了头。仿佛被下了咒,她稀里糊涂捧着他的脸,对准那片薄唇上去就是一啄。
那娇艳的红唇带着耍流氓的意味就那么压下来,赵羽心跳漏了一拍,紧闭双眼,一点儿也不敢睁开。
感觉到着嘴上那波荡开的酒气,就好像很久,又好像一瞬,像是雪花飘落到冰面上刹那间的凌结。
睁开眼就看见她一脸迷蒙的坏笑:“现在还气吗?”
赵羽的眼睛里通常像住着一座冰潭,森然冷冽地几乎不近人情,而今随着簌簌清风带起的一点颤栗和心里那股隐秘的快意,经年不化的寒冰不动声色地缓缓融成了一池流着的春水,方才的瞬间整个人好像被分成了两半,身后是坚硬硌人的树干,身前是姿色撩人的温柔乡,可无论怎样,他都甘之如饴。
阖目喘了几口粗气,紧着薄怒地把嗓音压成一线:“你......简直放肆!”
月光浸透的夜晚,用暧昧把天地绵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