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眼前,一片血红之中,止期穿着米白色的衣裳,踩着尸海跌跌撞撞奔来。
“主子我们走吧……”然后,停在她面前,握住她紧紧捏着剑柄的手。
止期没有去看那具插满了刀剑的男人身躯,也没有看那具尸体周边数不清的尸体,又或者躯干,她的眼睛只望向面前人布满血丝的双眸。
“听他们说了主子要把他们都杀了,我怕主子应付不来,所以想来帮忙,没想到,主子还是这么厉害……”
止期看着她,笑了笑。
“林语带着其他人去林家避风头了,去的是林家的私宅,鲜少人知道,很安全,我们,也去那儿休息休息吧。”
褚缨捏着剑柄的手还是很紧,呼吸也很重,没有任何放松。
她看着止期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帮你报仇。”
止期气息一颤,这一句话像是打入了心口,令她眼前瞬间蒙上一层雾气,想说的话也全堵在了心口,只剩抽泣声。
“你们跟了我多少年?”褚缨问。
止期垂眸:“……十年。”
大概,是有十年了。
她与戾期二人,天生便被当做杀手培养,自小相识,私定终身,一起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
诚然,他们掌握着许多人的性命,可自己的性命,也遭人忌惮。
在昏暗无边的断崖下,他们皆身负重伤。寻思着,因还未到成婚的年纪,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为了不留遗憾,也为了来生续缘,便以叶为杯,以露作酒,学着他人喝合卺酒。
也是那时,一具具尸体被丢过来,少女声音还稍显稚嫩,眼里带着光,手里拿着剑,奔过来蹲在他们身边:“哇,你们在喝什么呀?这里还有酒?”
“……倒是没有。”
“好吧好吧……哦,你们放心,外面上面左边右边那些人,我师父歘歘歘几下就解决了!你们跟我走,我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会让你们死……”
——“又在瞎扯什么?我不接这活,最近穷得慌。你有这精力不如多练剑,为师教你的剑法你一点长进都没有……杀几个人给你吓成什么样了,跟个鸵鸟似的!有没有一点当最强剑客的觉悟?我告诉你季怜,明日你再不把我的课业当回事我就把你从宫里掳走,你别想再去那什么学院,那群小屁崽子有什么好,叫你这么宝贝?还有,别不听话四处释放善意了这不是最强剑客该做的事,你那侄子看着就不是好东西!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道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哎后面那两个,没说不要你们,跟上啊!”
“……”
他们的生活由此热闹起来。
他们的命是主子救下的,他们的命亦属于主子。
死不足惜。
“主子何苦如此,为了……为了主子而死,就是我们、的命啊……”
止期头一次知道,原来哭是这种感觉。
气连不上,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脸上的泪怎么都抹不完。
最后也懒得再抹,任由泪水在脸上风干。
而后,带着些笑意的声音闯入耳膜:“你们的命是你们自己的。”
“你们是我的至交好友,亲如手足,不分彼此。”
“虽然,许多人给我的承诺都没有兑现过,没人信守过对我说的那些承诺……”说到这,褚缨想到什么似的,声音一顿,继而轻笑。
接着,声色清明起来:“总之,我没法做到背信弃义。既有人取了你们的命,我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说完,褚缨转身。
手中剑指着那尸海,声色宏亮,回荡在这山林之中。
“鲜血作酒,尸骸为冢,以此祭他。也算,不负忠义。”
剑指的方向,尸横遍地,可阳光照耀其上,不显骇人,反而像一幅泼墨画卷。
身后,止期最后抹了把眼泪,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她想,主子一定很累,她得安慰安慰,得让主子回去休息。
但褚缨比她更先开口,语气忽而正经:“他们不死在这里,等过些时日,也会死在宫中,我才不会用南州君主的狗。”
说着,褚缨把剑收回剑鞘,回身往山下走,“既然于内侍都好心把他们带来了,那我也不能辜负呀。”
止期略为不解,追上去问:“于内侍?那个于桥?”
这于桥她向来不喜欢,心思深重,攀附着褚危上位,谁人都知她是君主心腹,仗着这身份,她可打压了不少持耀君留下的官员。
包括差点死在见秋宴的那些。
“是啊,于桥。不过放心,我让她一起偿命了。”
“哦……不对,主子,我不是担心这个。主子刚才说的那些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主子是要造反?而且于桥知道,且还帮了你?”
褚缨轻笑,捏着腰间的飞鱼玉佩玩,语气懒散:“她是不是有意帮我,我自然不知,总之也算是先除了一大隐患,我就大发慈悲,祝她不下十八层地狱吧,下辈子投个好胎。”
止期轻叹:“所以主子,这位置,究竟是谁透露的?”
“没问,问了她也不会说。”
褚缨低头看了眼身上被血浸透了的衣裳,满不在意说着话:“况且就那么几个人知道这地方,我心中有猜测……止期啊,你去帮我买件衣裳回来吧,要我喜欢的颜色,还要个遮面的……对了,买女装。”
止期点了头,听到最后一句,又疑惑:“女装?”
褚缨点点头,脑子里浮现出于桥死前说的那些话。
“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就愿意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他好不容易做了那清正廉明的李大人……”
“他不过是要从你身上得知更多消息,以便回去禀报君主罢了!”
话语断断续续,在脑海中循环了一阵。
褚缨深吸口气,抬眸望着摇曳在树叶间的碎光,被刺得闭了下眼。
而后,她唇角微勾,笑道:“有人瞒天过海,四处行骗,我替天行道,去惩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