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能。”玄武青说得没底气,连自己都不信,我特么属大骗子。
“我们后会有期。”绳以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得跟着赤衡真人苦练武艺,大丈夫志在四方,十几年后再相见,血泪流成河。”
玄武青将绳以法送回刺史府,又哔哔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肉·麻的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他一进门就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味儿。昨日的大红帷幄全部都拆卸得无影无踪,消逝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光彩夺目地闪现,又惨不忍睹地风卷残云。
他抓过一个仆人恶狠狠地问:“卿烻和太子来过么?”
“来……来过。”侍从说得结结巴巴。
“人呢?”
“卿少爷说他先回别院了——”
绳以法拔腿就往外跑,小倌还没把枣红马拴到厩里,看小少爷这个阵仗,又赶紧把他扶上马背。
紫竹霭霭,雾气潮潮,陆择洲长身玉立在玉石阶上,目不转睛地等待气喘吁吁到来的绳以法。后者驻足,双拳紧握,面红耳赤地直视太子,“殿下,”
陆择洲迈下一步,“卿儿睡了。”
绳以法的唇角抖了抖,“给他沐浴了么?”
“也用了药膏。”
小细节不用追究,问就是一腔子妒嫉与疯狂。绳以法垂首,吞咽了几口唾沫,心口窝子的油锅滚了几滚,千言万语归为一句话,“你是要把他带走吗?”
“卿爷爷就卿儿一条命根子,眼下匈奴人大兵压境,揉然,吐蕃这些异族也对中原热土垂涎三尺,考虑到卿烻的安全,让他待在皇城最稳妥。”不要把卿烻的去留问题引向你我感情的舒适区,他是稳定军心的定海神针。
“你们何时走?”
“最迟明日午后。”陆择洲又找补了一句,“他很不放心古昶,待时局稍平定,我会恳请父皇,让你一起入太学。”
“不必了,我不是读书的料。”绳以法说得就好像板上钉钉,“我找到了一位良师,我就要和他去习武。”
别以为我是一壶醋,客套话不用说得那么样的婉转动听。你诚心诚意地想让姓绳的入宫,能不事先拉近关系。就一个卿烻,不是你,就是我,七星刀对青龙偃月,还用掰开揉碎了评定输赢么。豪言壮语铺设完了,胸口的气焰亦燃烧殆尽,管不住的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下来,绳以法背过身把青涕甩掉,“能让我跟卿烻告别吗?”
“这?”陆择洲想说,从热被窝揪起才睡安稳的卿烻来跟你挥泪,我自然不欢喜。若不答应的话,以后卿烻知道自己拦着绳以法不让进门,将来二人之间能有罅隙产生。“他身上不大舒坦,惊醒再入眠就难了。明天离开古昶之前,我们会跟大家一一道别的。”
勿珍重,眼不见为净。说道别,就是钝刀割肉地疼。绳以法抬头看天,天上有一片翳云敝月,见不到眨眼睛的星星,更瞅不着卿烻如秋星般明亮的双眸,“就此作罢吧,到明日,我恐怕已经不在古昶了。”
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没有比维持制衡局面更好的关系了。绳以法不缓不急地走掉,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请你照顾好他。”
话已言尽,该放手且放手,稀释三个男孩的情感浓度都是最好的收束。绳以法拍了一巴掌马屁股,牲口“嗒嗒嗒”地跑起来,哪管什么山路崎岖,颠沛流离,就是千里搭长棚,他们也得奋不顾身地进发。
“瞿卜早学堂”的匾额给摘掉,昔日吵吵嚷嚷的读书净地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全民皆兵,精忠报国。草庐门口有持戈戟的卫士,见到生人就横枪,“站住,干什么的?”
“我——我找人。”
“找谁?”
我要清楚我自己找谁还用旧地重游?绳以法茫然,正要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旁边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爹!”
父子二人的两匹马并辔而行。儿子的目光坠地,父亲的眼神续满了解释不清的悲怆。天地之间唯剩下萧索,血脉亲情全是冰冻。
绳以法:新婚的阿爹可有喜气洋洋的模样,佳人怎么能消受佳期?还是你觉得我比较碍眼,恨不得尽快把儿子送到世界上陌生的别处去。
“跟爹爹回去。”
“您要让赤衡真人带走我吗?”
平静是镜子的表面,击打就碎裂,绳居牧的声音冷到了冰窖的底层,“‘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平民百姓的孩子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生死看淡,不枉我儿为人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