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透入结霜的玻璃,看不真切。头稍一动,我才明白这几本书有多硬,这一晚和躺在刑讯室的地板上没两样,又凉又疼,手脚都僵木了。
人们的身体,衣物和床铺不停磨蹭,吵得不行。很快有人发现了我的存在,视线和谈论缠绕上来,可谁都没走来。
真不让内斗?
我起身坐在床沿绑头发。
对面的男孩,也一晚没睡那个,他也在研究我。但并不是光明正大地盯,只克制地在正常的动作间穿插几眼。他穿了件t恤,长裤松松垮垮。整个人苍白又瘦削,像只一摔就碎的白瓷。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他理所当然得比别人谨慎,这是进化论在起作用。
无论别人心里嘀咕着什么,大概都不愿意拖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走。我也一起,穿过很长的回廊。夜晚的湿气变作一层薄霜,残留在院内黄褐色的泥土上。病恹恹的太阳在风里摇摇欲坠——大概是七点出头的样子。
白瓷男走在我侧前方,他沐浴着晨光,还挺好看。只是实在太敏感,一下就转过头,脖颈的青色血管像某种纤细的花。看见我,他干脆转过身,绽放微笑走了过来。
“我的名字是库洛洛·鲁西鲁。”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流畅得仿佛打了很多遍腹稿,“以防你想喊我。”
这个动作有多突兀呢?你可以想象你正在山林散步,脚边忽然窜出来一只野兔,给你鞠躬说“小姐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低头看过去。他的手瘦瘦的,没多少血肉。
迟疑了半刻,我握住他的手,摇,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他,“伊洛丝。”
他的礼貌矫揉造作,却笑得坦然直白,实在太不合逻辑了。这么细的脖子,我不用半秒就能扭断,这样彰显自信无畏的笑挂在他的脸上,像有人硬拿陶土嵌上去的,极不协调。
问题是我再怎么分辨,也觉得他没有佯装镇定。藏在这个瓷器里的东西,只一个晚上,真的不怕我了?
这样好像有一点意思。
如果他乖乖臣服,我不想把他打碎。
“在这里领今天的水和干粮。”没等我想完,库洛洛就自顾自指着右前方的队伍介绍起来。
“……谢谢。”我想了想,干脆讲出了目前最大的难题,“请问哪里能找到保暖的物品?”
他答得很快:“我带你去找。”
“条件是?”
库洛洛温和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们不要主动攻击对方,可以吗?”
他想利用信息差谋取最大利益。但付出一点代价加速进程,我是愿意的。
排队取完水后,我们很快领到了粮食。一块只比巴掌大点的压缩饼干。算是营养齐全?我还在研究,只听一声声啃咬和尘土的呼啸交织,仿佛要把饥饿感嚼成碎片。
我环顾四周,挑眉看向库洛洛,“一天的量?”
库洛洛点头,消瘦的脸上好像闪着点光泽。想来这块饼干加点水,确实足够维持生存所需。我把它揣进怀里,立刻有几道视线纠缠上来。
库洛洛带我朝院子边缘去。我遥遥地看见,墙顶上一排倒挂的尖刺,严密地将教堂内外隔绝。高高的灰色砖墙下,两个人等在那处。
“飞坦,玛琪。”他笑着挥手,给他们介绍我,又说,“今天我们一起行动。”
唤作玛琪的女孩朝我点点头,我想这也算打过招呼。她的眼睛看起来像猫科动物,让我很有亲切感。她身旁的男生,有张精致的脸,与之产生强烈冲突的是侵略感极强的眼神——也许是他的习惯,当然,也可能是挑衅。他也冲我点头。
飞坦,他的眼睛和我一样,是金色的。我心头泛起了不满,尚能忍受,继续和这支临时联盟一起走出了教堂。
刚刚那些视线没有散去,跟了上来。
阳光透过微尘投射出模糊的光斑。目的地应该不近,沿途……说不上是什么美好风景。这里同我来时的方向相反,只有一小段路能看见完整的地表。再往前,压实的废物,发酵腐化的食物残渣和其他不再可辨的物质构成了一块块“地毯”。废弃的食品包装,歪七扭八的空罐头堆积如山,鱼骨鸡骨,不知是谁家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