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十七年,冬。
太医院的梅花开了第三茬时,裴玉棠收到了沈醉从北境送来的家书。信笺上是那人一贯潦草的字迹,末尾却多了几行工整的小楷——
[父亲安好。爹爹前日雪夜追敌三十里,旧伤复发,现下已无大碍,只是夜里常咳。儿已按父亲所教之法施针,然爹爹总偷倒汤药,望父亲来信训斥。]
裴玉棠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发紧。
"备马。"他起身时带翻了案上茶盏,褐色的药汁浸透信笺,将"旧伤复发"四个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北境大营,风雪夜。
沈醉裹着狐裘靠在榻上,正与几位将领商议军务,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将军!太医院裴大人到——"
帘帐掀开的瞬间,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裴玉棠一身素白大氅立在灯下,眉睫凝霜,唇色冻得发青,怀里却紧紧抱着个紫铜药箱。
满帐将士齐刷刷起身行礼。沈醉愣了片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摆手:"都、都出去……"
待众人退尽,裴玉棠几步上前扣住他手腕。沈醉的手冰凉,腕脉浮滑无力,显然这些日子根本没好好调养。
"念棠的信是你逼着写的?"裴玉棠声音比帐外的雪还冷。
沈醉心虚地别开眼:"那小崽子告状?"话未说完,喉间又是一阵痒意。他偏头闷咳,却见裴玉棠从药箱取出金针,在烛火上细细烤过。
"躺平。"
沈醉忽然抓住他手腕:"先暖暖手。"说着将那双冰雕似的手拢进自己衣襟,贴着心口焐热。裴玉棠挣了一下没挣脱,索性由他去了。
帐内炭火噼啪,沈醉的心跳透过单薄里衣传来,稳健有力。
"……逞什么英雄。"裴玉棠垂眸,"五十多岁的人,还当自己是少年郎?"
沈醉低笑:"在裴大人眼里,我永远十八。"
银光一闪,沈将军痛呼出声:"轻点!"
三更天,药香弥漫。
裴玉棠盯着沈醉喝完最后一碗药,正要起身,却被拽住袖角。
"陪我躺会儿。"沈醉往榻里挪了挪,"就一会儿。"
那双眼在灯下显得格外亮,眼尾细纹里盛着明晃晃的期待。裴玉棠沉默片刻,和衣躺下,立刻被揽进熟悉的怀抱。沈醉的下巴蹭在他发顶,满足地叹了口气:"暖和。"
裴玉棠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青年也是这般,死死攥着他的衣袖说"别走"。
他悄悄往沈醉怀里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