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着粗气,身体似是不堪重负地搭在廊柱上,“是他们自己为了报恩守在广胜寺外,挥刀屠戮的刽子手是苏州军、是何晓、是他!这血债如何算来,也不该在表哥身上!”
元令仪的话,直让高昱振聋发聩,他苦笑道,“话虽如此,可我不能置之不理,让他们在地下南安。”
“表哥这不是明白这般道理吗?施恩便是施恩,莫要被人挟恩图报,倒反天罡!”元令仪冷声说道,“还有,这孩子你先带回去,我会书信母亲,让她做好打算。”
“熙熙的心意,我已知晓……”高昱见她几近虚脱,心下焦急,却仍未逾矩上前一步,“我去寻穗岁过来人扶你……”
语毕,便急急向内院走去,全然没有看到高照如鬼似魅地潜伏在夜色之中,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元令仪虚脱一般地挨着廊亭,只觉得耳边脚步声愈近,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贴在她的耳畔响起。
“可是乏了?”高照手臂如铁般地将元令仪箍在怀中,“可用了晚膳?”
“没有……”元令仪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两日了,就只吃了几块点心。”
高照面色不虞,勉强克制怒意,“为君君着想,为麟弟着想,现下又要为了堂堂亲王设身处地……熙熙胸怀宽广,博爱世人,倒让我自愧不如。”
元令仪倚在他怀里,纵使神思不清也听出了他话中深意,她勉强抬首,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被他一掌压下。
“身子不爽利,就不要勉强自己。”高照步履不停,无视急急奔来的穗岁,“菩萨尚且需要香火,更何况你是人……”
元令仪感受着头顶掌心的温度,此刻她甚是心安。
“元贞可是生气了?”她瓮声瓮气地说道,“可是因为回城之后,我未曾去拜见你啊?”
高照沉声不语,拖着她稳稳坐在主位之上,拿起热巾给她擦手,漆黑的眸子目不斜视,神情异常专注。
“别擦了……”元令仪看着略微发红的指尖,“再擦就破了……”
高照一顿,方才将热巾递给穗岁,立时反手将筷子塞到元令仪手中。
“先用些粥水,养胃。”高照说完便仰身靠在椅背之上,眼睛瞥向一旁,不再看她。
元令仪放下筷子,拿起汤匙,特意在他眼前晃上一晃,“好,听元贞的,养胃。”
闻言高照仍是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瓷器碰撞的声音不时钻进耳朵,引得他不时偷偷瞧上一眼,谨防她贪嘴伤身。
元令仪余光之中,将他瞧得清清楚楚,她猛然转头,令他猝不及防地呆在当场。
“不知大周子民可知,清风朗月的太子殿下,行事竟如孩童一般幼稚?”元令仪笑得眉眼弯弯,眼中爱意缱绻,如春风化雨,消散了高照所有的愤懑。
“本宫仅是关怀未来的太子妃罢了。”高照眼眶微红,似是受了不得了的委屈一般,嘴硬回道,“若说幼稚,也比将自己饿晕了的女子强上百回。”
“是是是。”元令仪含笑揶揄道,“是臣女行事欠妥,将自己饿晕了过去,让殿下牵肠挂肚,属实是臣女的不是了。”
高照神色晦暗,半晌之后才拿起筷子为元令仪夹上一条小菜,“你与五弟,甚是亲厚。”
元令仪不甚在意地说道,“母亲记挂他十六年了,本就是至亲血脉,自然亲厚。”
“我听闻,昭姨在时,曾想为你们立下婚约。”高照眼珠漆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可知晓此事?”
“不知。”元令仪敛了笑容,放下碗筷,她直直地看着高照,眸色温柔,“姨母去世多年,倘若真有婚约,也早已作罢。你我是陛下钦赐的金玉良缘,此生,我只认你一人。”
高照神色不变,只是眼中暗藏的雀跃鲜活耀眼,他略一垂眸收敛了三分喜色,可克制不住勾起的嘴角仍是暴露了他的欢喜。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元令仪,直到元令仪牵住她的手,才稍作反应,“五弟如今被封亲王,得陛下厚爱,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元令仪的心猛然一惊,如她所料,高昱骤然得封亲王,大周朝堂格局骤变。
纵使高照高昱兄弟情深,互相扶持,但架不住投机者伺机而动。
更何况何晓的言行举止皆有周帝授意,阻高照邀约,留高昱密谈,哪怕今日谈论的尽是早膳午膳晚膳,亦会被有心之人曲解。
周帝意图扶持五皇子,与东宫分庭抗礼,百年之后何人继位,他自然要深思熟虑,非高照一人可供候选。
元令仪深深地回望高照,她只觉得阵阵悲凉,心底似有一只巨兽,张着深渊巨口,伺机以皇权之名,吞噬他们。
“他不会的……”元令仪紧紧握住高照双手,方才还温暖的手掌,顷刻间复又冰凉,“他不是贪权逐利的人,更不会肖想皇位……”
高照垂首,目光死死盯着两人相叠的手,目光渐渐凝结成冰,只是语调依旧温润,“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