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殿下这层关系,边鹤扬又在苏州府,你猜猜活络变通的洞庭商人,会不会自觉购入陆家的火药。”元令仪微微抬头,冷眼瞧着他悔愧的模样,“你猜殿下为何不面见你,你再猜猜殿下为何会狠罚李馥。”
“兄长的证据直达天听,就算是首位,案卷定也会再抄录一份,送达阆京。”元令微瞳孔震荡,淅淅沥沥的恐惧似秋雨落下,急吼吼地要淹没她,“殿下是在做戏给陛下看,苦肉计会有用吗?”
“起码他等来了陛下的人。”元令仪仰面合上双眼,这一夜的信息如天雷一般,几乎要炸开她的头颅,“还好我提前下手,关了王齐志,不然李馥此刻,就在阆京的囚车里。”
王齐志此人,为了一副衷肠,敢谏天谏地谏君王。他若拿了证据,边鹤扬和李馥就算陛下赦免,他也会游街打马地广而告之,苏州惨案的始作俑者,尽是高照身边人。
“王玙要与殿下做交换?”元令微猛地抓住元令仪的手,“用高澄换李馥?”
“大概如此吧……”元令仪沉声说道,却又转瞬勾起唇角,“他怕是要自断一臂了。”
席嗣源赞赏地点头,元暨麟更是诧异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元令仪竟已能推演到此地步。
元令仪轻声说道,“殿下已送信至阆京,陆明爵怕是很快就会知晓苏州之事。自己的亲外孙,养得出类拔萃,芝兰玉树,却毁在了他们的算计里,他岂会善罢甘休,盛怒之下,怕是鱼死网破,也并非不可为!”
“陆明爵费劲半生心力,才主导陆家成为阆京西南角的主人,又不遗余力地教养边鹤扬入仕。期望之高远,一朝落空,还成了残废,他必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凶手不可!”元暨麟声音嘶哑,“现在线索直指洞庭商人,邱澎生强忍住不露面,正是避嫌自证清白!”
“王玙要高澄平安无事,这个人得有与之相当的价值,还得足够重要,方能平息陆明爵的怒火……”元令仪眼睛凝视着前庭方向,“贺章还活着吗?”
“死人,陆明爵怕是不能接受。”席嗣源捻须说道,“必须得是全须全尾的贺章才成。”
元令仪倏然笑出了声,银铃般的笑声惹得弟弟妹妹一脸的迷茫,“盖世德这几日可真是辛苦,既得奔波我的差事,还要为殿下暗度陈仓,要不然王玙这出戏,可怎么演得下去。”
在座之人,尽是沉默,短短数月的苏州之行,累累血债,就要在诸多势力的构建下,偃旗息鼓,尽不得偿。
于王玙而言,二品的漕运总督还可再提拔,可高澄一个皇子,可不是淑皇贵妃说生,就能再生出来的。
贺章与王玙的把柄,一并捏在陆明爵手中,与其等到他发疯撕咬,鱼死网破,不如壁虎断尾,保全自身。
可于高照而言,何晓的匆忙离开,摆明了就是丢下一个烂摊子给他。泼天大案要办得漂亮,凶手处置要平衡圆满。稍有差池,便是苍龙折翼,失了陆家、邱家的两大助力。
事到如今,各方人马竟是殊途同归。
贺章,只有死路一条。
“王玙能劝动贺章主动投案吗?”元令仪寒声问道,“这可不是小罪,满门抄斩都算轻判了。”
“他自然是有本事让他伏法。”席嗣源郎朗说道,“只看太子殿下是否愿意放高澄一条生路。”
元令仪凝视着席嗣源,似是猛然想到些什么,“时候不早了……”她倏然说道,“麟儿带君君回房休息,明日怕还有一场恶战要斗。”
元暨麟一脸的讳莫如深,拉住不情不愿的元令微就回了房。
“可是有话要问老夫?”席嗣源眼神平静如水,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无波无澜,极尽诡异。
“今日,是王玙邀席公前来……”元令仪为席嗣源斟满茶杯,“还是席公邀王玙一同?”
“无甚区别……”席嗣源啜饮着,垂首之时,全然不见神情。
“有区别!”元令仪勉力维持冷静理智,她双眼瞬时猩红,“若是您邀他前来,便是存了主动保他的心!”
局势至此,元令仪已全然明晰。
无论寺庙的手脚是谁做的,总归与王玙脱不开干系。
他想要一个可以拿捏高照的把柄,一个可以与高澄残杀无辜大臣匹敌,甚至更甚的把柄。
他炮制了一切,现下竟妄图推出一个贺章就偃旗息鼓,痴心妄想!
“您来,总要有十二分的诚意,才能打动元贞……”元令仪红着眼眶,泣音连连,“不若先讲与我听听,若是当真丰厚,我亦可做您的说客。”
席嗣源耷拉的眼皮遮住了瞳孔,昏黄的眼珠极力眯缝着,想要看清元令仪的神情,却无奈被泪水挡住,只能看清大致,却见不得内里。
“怎么,席公不信我?”元令仪颤抖着唇,努力做出一个柔美的笑,却几次都提不起唇角,只能做个哭笑不得。
“熙熙,你得原谅席公……”席嗣源声音沙哑苦涩,似是口含千万根黄连一般,“我有苦衷……”
“苦衷,可否也一同与我说说?”元令仪掩面遮住泪水,只感叹人生在世,缘何如此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