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是英国公府的三小姐,又是陛下亲封的安澜县主,属实不是他能开罪得起的。
况且几日前,方得了她长姐的许诺,才侥幸从何晓手里险活下来。
常继刚眉毛拧作两条粗黑的麻绳,眼皮恨不得掀飞到天上,牛眼瞪得老大,冷不丁地看上去,好似地狱牛头恶鬼一般。
张宓福透过马车小窗,见到的便是人高马大的常继刚对峙纤细的元令微,直让她心惊肉跳。
“当真不让?”元令微音量拔高,手指爆出青筋,紧紧握住剑柄,眼中似有火星迸溅。
“军令在此,恕难从命!”
“不让就不让吧。”元令微手腕微转,反手收剑,毫不犹疑地转身就走。
“你怎么回来了?”张宓福急急问道,“他们可是给你气受了?”
“那倒没有。”元令微倚在车壁上,眉眼疏阔不似方才杀气腾腾,“我们只是为了见边鹤扬,又不是为了进去抢东西,对吧?”
“没错。”张宓福略一点头。
“那不进就不进吧。”元令微勾起唇角,昏暗之下,好似一只狡黠的猫儿,“我们在这等着便是,他总会出来的。”
“好,我们在这等他。”张宓福视线越过重重守卫,欲破开危楼华庭,直抵心心念念之人。
“你今日可见到我兄长了吗?”元令微冷不丁地问道,整个人隐在角落之中,神色不明。
“他身份特殊,哪里是寻常人可常常见到的。”张宓福淡淡说道,“你提他做什么?还惦记把他给我做童养夫?”
元令微苦涩一笑,“姻缘天定,我才不惦记呢。”她凑到小窗跟前,仔细打量着商事馆,“单看这门脸,比英国公府还要气派一些,苏州坐贾,还真是富可敌国。”
“是啊,你方才没看到,不少英武卫在后方绕行布防。”张宓福眼中尽是羡慕渴望,“做商人能到这个份上,给我封侯拜相也不换。”
话音未落,两人不禁对视,苏州以来的苦涩瞬时席卷,一个哭笑不得,一个满脸涩然。
“都会过去的。”元令微额头抵住张宓福,“往日暗沉不可追……”
“我比你更懂这种道理。”张宓福泪珠湿润了睫毛,滑落至元令微的脸颊上,融了两人的泪珠缓缓流下,“你忘了,我可是脱了奴籍的人!”
“嗯!”元令微只觉得心力交瘁,“你是我见过,心智最为坚定的女子!”
“你不要担心……”张宓福声音淡淡,可语调却轻快昂扬似黄莺婉转,“我来见他,不是要做那乡野疯妇胡搅蛮缠,我只是要一个结果,一个必须当面给我的结果。”
“你们该有一个结果。”元令微只觉得心中的大石轰然粉碎,她自觉愧疚难堪。
她本该清楚张宓福是个怎样的人,怎会为了一段情就失了自我,作弃妇百般纠缠不放,凭白丢了洒脱。
张宓福目光灼灼地盯着会馆大门,眼中漫天繁星流转,尽是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两人在会馆之外苦苦守着,心急如焚,可会馆内琴声铮铮,流水潺潺,熏香盈笔缭绕,不似生死一瞬,倒像是茶室品茗,雅致过了头。
高照高坐主位之上,杯中茶已然冷得彻底,薄薄的眼皮一掀,冷峻的杀意尤未消退,“躺着呢,就少说两句吧。”
“殿下,下官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边鹤扬勉强被温了了勉强扶起,他略一颔首致谢,眉目间尽是坦然,“还请殿下斟酌。”
“邱老意下如何?”高照脊梁挺直,锐利的视线似刀横剐向老者,两人视线交错,竟似一拳打在了棉花团上,听不见半分声响。
“能留我一命,夫复何求啊……”邱澎生眉眼笑意横生,只是浑黄的眼珠间或一转,仍是诸多权衡。
“自此商会诸事,你不再过问……”高照声音冷冽如冰,似要封住勉力克制的杀意,“你的人,尽数撤出商会!”
“这……”邱澎生捻须沉思,目光瞬时虚空,扫过前庭繁华,“殿下恕我不能答应。纵使他们跟随我半生,可他们也是在江南商场震天响的大家,产业丰硕。退出商会倒是无可厚非,只是这产业?”
邱澎生的顾虑,在场之人心知肚明。
他可以舍下商会会长的位子,可有人终究舍不下荣华富贵。
商会的中流砥柱,可不止是他邱澎生一人,七七八八的商贾大家,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他们可以退出商会,舍了商会给的便利,可没有了他们,苏州商会俨然就是个空壳子,本是相互成全的买卖,到头来竟变成了釜底抽薪的绝户生意。
“他们的产业,自会有人接手。”边鹤扬直言说道,“邱老,做人不可太贪心。你们要命,还是要财,还是要人财两空?”
“边大人此话,未免太过放肆了吧!”邱澎生猛地一拍桌子,百年金丝楠应声裂出一道缝来。
只是此情此景,虚张声势,吓不住在场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