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令仪低声问道,“怎么死的?”
“听闻是遭了山匪。”高昱声音清亮,无波无澜,不惊不慌,却是让人心惊。
“丛公遇山匪,王齐志也遭了山匪……”元令仪猛地抬头,双眼猩红如血,“怎地大周,竟处处是山匪!”
高昱充耳不闻她的质问,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他用他的命,换了边鹤扬和李馥的命。怕是他死到临头之际,还在沾沾自喜,觉得值。”
“值吗?”元令仪声如梦话,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她无知无觉一般,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是怎么救得他们?”
“凭熙熙的聪慧,还猜不到吗?”高昱神色晦暗,仰靠在椅背之上,喉结滚动,尽数咽下了所有的自苦。
元令仪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脑中思绪乱作一团,她方才扯住一头,转瞬又缠在一处。
此事若是从头理起来,便是王屿设局,邱彭生顺水推舟,边鹤扬与张宓福双双入狱。
何晓抵苏,当夜屠杀了苏也媞的旧掌柜们,拿着她的遗产扬长而去,换了阆京不追究边张过失。
可有人容不下边鹤扬,见不得他风生水起。
邱彭生以李馥为载体,借着赵霁,就把腐肉化骨的毒药融进了边鹤扬的血肉中。
陆园云鹤断翅。
折的可不是他一人的平步公卿,而是偌大陆园的由商转士,是陆明爵的毕生所愿。
于外人看来,陆园、苏州商会皆是高照的两大财神。邱彭生对陆明爵的外孙下手,两个聚宝盆互砸。
说来说去,折的是高照的臂膀。
陆明爵正风雨兼程地赶往苏州,倘若没有王齐志,保不齐他来时见到的,就是边鹤扬的一具尸首。
白发人送黑发人,陆明爵黑白两道纵横一生,不敢想象陆老一怒,苏州会是何局面。
元令仪只觉得身陷冰天雪地,冷颤不绝,“虽不知王齐志说了什么,可他开解了边鹤扬,陆老抵达苏州之后,万事皆有边鹤扬拦着,不至于鱼死网破。”
“是啊,有边鹤扬在,李馥的命起码能保住了……”高昱神色怅然,他盯着元令仪的眼睛,“更何况边鹤扬没有一蹶不振,起码他要接下苏州商会。”
“他要接手商会!”元令仪惊诧问道,“他要舍了官身,当个坐贾!”
声音落地,便是一室侘寂。
高昱面无表情,只是眼中似冰封一片,却又转瞬裂成无数冰片,片片锋利割人心扉,鲜血淋漓不忍视。
“现在谁也不知邱彭生是如何想的。”高昱语调淡淡,“一个李馥,在太子身边为心腹仍不知足,大概是四哥在苏州久了,让他动了别的心思。”
“若我是元贞,事情一旦暴露,就算有过命交情,我也定是留不得他!”元令仪胸膛剧烈起伏,心中脑中尽是高照孤绝的模样。
好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
原来他早就知道邱彭生不忠,早就知道李馥无辜,任由他们算计,就为了幼时过命的情谊。
诛人心,诛己心。
剜心剖肝旷日久,以身饲虎来日长。
元令仪指尖轻抹眼中余泪,只是反反复复,好似蓬勃泉眼,源源不绝。
绢帕送至她手边,高昱亦是红着眼眶,“高处不胜寒。”
“李馥如何了?”元令仪掩住汪汪泪眼,任由指尖扎进皮肉,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还在昏迷。”高昱淡淡说道,“他的性子,待醒了,可该如何是好……”
元令仪攥住绢帕,泪眼婆娑菩萨面,拨观照影,冰心一片不常怀,“表哥合适返京?”
高昱闻言,瞬时愣在原地,“你想要我回京?”
“表哥回京后,可是要与元贞为敌?”元令仪目光灼灼,偏执地盯着他。
“我不知道……”高昱嘴角自嘲般地勾起,笑做哭,哭也是笑,“你当真爱他至深……”
“表哥……”元令仪缓缓起身,踱步到高昱跟前,泪珠如玉般通透,落在他的手臂上,“我只是不想你们为敌,你是我的哥哥,是母亲惦念十五年的哥哥。”
“呵……”高昱泣声呼之欲出,“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