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审间的灯光开得极亮,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冯朗直视问审员:“我不认识他。”
“那你为什么帮他?”
冯朗眼睛一眯,猛拍桌面:“我再重申一次——当时我和安音尘正在商量工作事宜,他突然就闯了进来,威胁我,要我替他甩开来前来追查的人,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也再重申一次——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任何市民需在任何情况下以追捕仿生人为优先……”
话才说一半,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一名肩宽背直的男人,手上戴着双白色丝质手套。
“出去吧。”男人说。
这边问审员看了看两人,关上门出去了;那边冯朗还在念叨着“疯了疯了,到底是保护人类重要还是消灭仿生人更重要,简直是本末倒置”。
言无译拉开椅子坐下:“问几个问题,回答完就能离开。”
似是没料到协会方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冯朗有些来不及收回自己的情绪。
一口气哽在喉间,好一会儿才问:“他人呢?”
“在外面等你。”
冯朗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那个人的着装你可听说了?舆论的威力你也了解。”言无译拽过一支笔,“反仿生人协会虽向来雷厉风行,但也不会乱抓人——虽然安先生的各项测试结果都显示他异于常人,但姑且还在人类的范围之内。”
冯朗先是嘴角抽搐了下,随后松了口气。
“问吧。”
“桌上的营养液,是它留下的?”
将乔人爱的身体安置完毕后,方才去了一趟刘斯语家。
她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并未多言,只是让方才悠着点,毕竟再生仿生人的材料是最不好弄到手的东西。
兜兜转转绕着太阳市大半圈,又把安音尘的应援服处置后,才回到冥王星街道。
打开屋门时,天都黑了。
室内没有一点灯光,只有街道两旁的路灯递来微弱的光线。
黑暗里站着个小小的身影,冷不丁能把人吓一大跳。
方才按下开关,灯光这才闯入黑暗。
他垂下眼:“怎么不开灯?”
方希并不回答,只看了看他身后:“那个仿生人呢?”
方才一边换鞋一边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死了。”
方希点点头。
仿生人不存在生理意义上的死亡,只要有芯片,他们就可以无限复活。
所以她猜,方才的意思大概是乔人爱的芯片被毁掉了。
于是她接着问:“为什么要开灯?我看得见。”
“因为我们要学做人类。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学会在天黑后开灯。”方才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方希点点头:“他怎么死的?”
方才顿了顿:“反仿生人协会——他们干的。”
“他们为什么要杀他?”方希歪了下脑袋,“他已经学会思考了——他正努力成为人类。”
“思考……不,不……”他迟疑一会儿才说,“思考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仿生人学不来。”
方希没说话。
正如方才所说——思考是一件奢侈的事,尤其对仿生人而言。
他们费劲手段,目的仅仅是活着。
思考、觉醒、革.命,这是人类的特权。
动物不会,仿生人更不会。
躲过当年的屠杀后,现在,他们只想活着。
夜深了。
风呼呼地吹,仿佛为雪花安静无声地坠亡谱曲。
位于银河国猎户支臂省太阳市遥远冥王星东街道127号的二层别墅中,暖黄色的灯光暖融融地散发着光亮。
被塞进被窝的女孩眼巴巴地盯着男人:“我不想睡觉。”
“为什么?”
方希沉默片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一名仿生人解释仿生人并不需要睡眠这件事。
“我睡不着。”
男人垂眼,对视良久后败下阵来。
他扯过一张软椅,坐到床边。
“人总归是要睡觉的。”
“我睡不着。”女孩眨眨眼,“老师,什么是正义?”
“51%的人类。”
“什么是平等?”
“人与人之间不同。哪怕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在某些地方也有细微的差异。”方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如果坦然接受每个人的不同后,还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这就是平等。”
多数即正义——但正义不意味着真理。
平等即所有人站在同一起跑线——然而平等是一种谬论,差异无法避免。
不过,这些东西太过沉重,所以方才避重就轻。
“对于人类而言,绝对的平等是一种困境。如果一个人并未损害别人的利益,那么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可话说回来,有的人仅仅是存在,就损害了别人的利益。”
“比如说我们吗?”她问,“所以人类才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快睡吧。”方才起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晚安。”
“晚安。”
寒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虽然仍冷得不行,但初春已悄然来临。
正值周六下午,咖啡厅正是喧闹的时候;一旁的巨大霓虹灯牌闪烁着七色的光,几个大字来回滚动——“第十八次全体移情测试即将启动”。
暖融融的咖啡厅内人声鼎沸。
通讯器飞往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圈后,被一只手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