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梦见，又有没有原谅呢？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现在的你就是你而已。”
像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救命稻草般，泽村对他说的这句话浮现在脑海，那是心动的开始，而直至今日，他也还是从中汲取力量。
绫濑闭上眼，泄了力气靠在墙上。黑色校服被墙面残留的雨水晕染得更深，寒意随之攀附而上，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
“我是为了成为王牌才来到这里的，唯有这份决心，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非胜即败，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战场上战斗着。”
“只要比赛还在继续，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我不会将投手丘让给任何人。”
“九局下半两出局满垒，在这种情况下我唯一能做的事，不就是相信我的队友，全力投球吗？”
“只差一个出局，却始终无法抵达。”
“投手丘上不需要两个人。”
“你怎么看待今天你的投球，发现自己没法投出内角球了吗？”
“发现了。”
“甲子园的舞台究竟有什么，自己去确认。”
“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次决赛。”
“这样的悔恨谁也不想再尝第二次吧！不然我每天也不会练得那么疯了。”
“投球是投捕二人的作品！”
“最后一局请让我上。”
“这场比赛，我根本没法插手。”
“为了……再次站上投手丘。”
“王牌优先。”
“让你救场，抱歉。”
“这就是王牌和替补投手的区别。如果我今天这么投球，早就换下我了。”
“一切都是为了球队，为了，胜利。”
“王牌背号，你很想要吧？”
“我不会停下脚步。”
“拜托你了，泽村，你来带领球队获胜。”
“不管失败多少次，不管辜负多少次期待，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反击，我都会反击到底。”
“到底得多少分你才会冷静下来？”
“比起已经搞砸的过去，又或是大概率会搞砸的未来，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瞬间！”
“我站在这里代表的是全队的份量，真是一点也不轻啊——”
“青道之魂。”
“你是王牌，去赢下比赛吧。”
“永无止境啊。”
“在我之上，还远有更高的层次、更大的世界，我想朝着那个世界，再迈进一步——”
..................
“没有什么需要我释然的。”
泽村脸上扬起了大大的笑容，是一个非常“泽村荣纯”的笑，眉眼上挑，嘴角带着不服输的韧劲，金色的眼眸里写满少年的意气，仿佛岁月不曾来过，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因为我在青道找到了我要走的道，在那之后，我所做的只是前进。”
太阳升起了，这个夜晚迎来了它的终结。堂皇的金色圆盘悬挂在半空，驱散了笼罩在头顶的黑暗。泽村小跑几步，像是要拥抱太阳般举起手臂呐喊。
“哇——超漂亮！我还是第一次看海上的日出！苍介前辈！”
绫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很难还原听到荣纯说这话时的心情，也不可能预知未来某一天的夜晚，他将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在太阳升起的此时此刻，他满心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走上前，握住荣纯的手腕，轻声说：“泽村，我果然还是……有话想对你说。”
泽村很快转过头，背着光，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大海在他身后起起伏伏，昭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他在期待，绫濑惊讶地想，于是突然间他明白了，是泽村计划了整个夜晚，为了补偿三天前推掉的晚餐，为了......
勇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绫濑深吸口气闭上眼，海风吹来日出的温暖气息，太阳光穿透眼睑形成昏黄的帷幕，某种恐惧突然攥住他的心脏，但话已经到了唇边，声音不顾一切地冲出咽喉——
“泽村，我——”
但当绫濑睁开眼，自己却站在长野小城的山野间，顿时像是坠进关了灯的冰窖，四周又黑又冷。他愣愣地抬头，银白月亮向他露出悲悯的微笑。
现在可不能告白。
绫濑胸口一团乱麻似的感情尚未理清，理性就先一步发出冰冷的红色警告，在昏头脑胀中擅自开始运转：这不公平。
告白是情感的宣泄和索取，而这情感份量太重，这么积压在那孩子身上，太过不公平。
可是，即便如此，“必须要做点什么”的想法还是如锁链般将他拖行。
绫濑摇摇晃晃地站起，逐渐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只有额头热得发烫。他低着头，扶着砖面的墙往前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去往荣纯家的小道上。
这么过去会不会吓到他？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绫濑走到了拐角，密集的脚步声在墙壁那端响起，他发着烧反应慢半拍，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棕色的发旋在眼前一闪而过。眼看荣纯失去平衡就要跌倒，绫濑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右手腕，习惯性地就想将他捞进怀里。
——
路口悄无声息地冒出个人影，荣纯吓得双眼一黑，猝不及防地被绊倒。他以为要摔个仰面朝天，却被一股力气拉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荣纯背“咚”地撞到墙上，他龇牙咧嘴一番，可预想中后脑勺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只手护住了他，随即那个人的身体也倒了过来。
姆姆姆好重！被压在墙上的荣纯瘪瘪嘴：“这位好心人，虽然很感谢你拉了我一把，但是你是不是可以……等等绫濑前辈？！”
原本撑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改为托住他的腰，荣纯摩挲着绫濑身上薄薄的春季校服炸开了锅：“绫濑前辈！你穿得也太少了！你当现在是五月吗？”
“别动，”绫濑将头埋在荣纯的肩颈弯里，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呼吸的力度，近乎恳求般低语，“让我靠一会吧。”
一会儿就好。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轰鸣，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耳尖，荣纯竖起了三角的猫猫眼，一边满头雾水，一边惊奇于绫濑前辈突然流露出来这片刻的脆弱。
试探性地拍了拍绫濑的背，荣纯换上了副哄小孩的语气：“好啦好啦，我们绫濑前辈遇到什么事了吗？”
耳边传来声轻笑，带着浓重的鼻音。笑什么笑啦！荣纯有些羞恼，我在认真安慰你好不好！但下一秒荣纯感到绫濑用额头蹭了蹭自己的肩膀，像只长条大猫咪冲自己讨要抚摸。
于是荣纯真的揉了揉绫濑前辈的微卷发，手感还挺好诶，荣纯想，绫濑前辈也很受用的样子。
正当荣纯准备再接再厉时，却听到绫濑闷闷的声音传出来：“荣纯，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什么啊，这么郑重其事的......”荣纯完全不习惯，但又隐隐好奇，于是耐着性子问到，“是什么？”
“青道。”
绫濑后退一步，一直垫在荣纯后脑的手也抽离，他垂下眸，终于将躲躲藏藏的情感小心撕开一个角，漏出沙砾般细碎的几颗，放在摊开的手心展示给他人。
“荣纯，高中去东京的青道吧。”
“和我一起。”
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你所承受的一切，你又释怀的一切——
我来帮你点亮。
——
真奇怪啊。
我明明没有告白，他却露出了与那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笑意从眼里溢出，落到嘴角化成两颗酒窝，我无数次见过这样的笑容，在海鸥振翅的拂晓、在空山雨落的星夜，他轻轻一笑，总有万丈光芒。
那之后我爱上了去海边观赏日出。太阳撕裂黑夜，在天与海的分界线得到重生，真的是很美的景色。
在岛国这个爱好还真是便利。泽村曾对我这么说。他总是对呆坐在礁石上等待时间流逝这件事颇有微词：我可是山脚下长大的孩子！哪天我们去登山吧！和太阳一起攀登！
看，明明是我们在一起时的足以写进人生的景色，但他却像游戏CG一样看一遍就过掉了——虽说这么酸酸地抱怨过，但其实我也没太在意。
因为泽村荣纯是只会往前看的人。
不论是美到令人失语的日出，还是我眼里“黯淡无光”的替补生涯，他在经历后都能一笑置之，继续追逐新的目标、新的风景。
“自己选择的道路，将描绘出新的地图。”
荣纯兴奋地吵闹着，一边大喊我的名字，一边向我扑来。很可惜，我真的没什么力气了。于是我们两人还是没能逃脱摔倒在地的命运，我自愿当了他的肉垫，很有风度。
但现在显然不是发挥男友力的时间，身体状况欠佳的我几乎在这一下摔晕。荣纯爬起来看到我双目紧闭仿佛失去意识，惊恐得更大声地嚷嚷起来，不停地用力摇晃我。
听到他快急出哭腔，我努力地想要回应他。万幸我的手机被他晃了出来，我放心地听到他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不过救护车是不是夸张了点？
荣纯的声音逐渐远去，我强撑的最后一点意识也即将消散。再醒来时他应该还会在身边吧，我如此祈祷着，在心里正中地单方面定下约定。
高中一起去青道，一起去甲子园，然后，再一次地……
我们去看海上日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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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朝与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