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叫那个狩猎者叔。”医生冒出一句。
叶沉瞬间破功。
她笑到锤车门,“咚咚咚”的声音甚至引来岳云在终端上发了一句:“梅姐问你们那边怎么了?”
“没是没事。”叶沉笑到打字打错。
“医生,你的关注点实在是,”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很有你的风格。”
“总之,像梦这种东西可以随便胡诌,毫无证据,我没法完全相信你。”他不为所动地说,“随着我们相处,这种不信任不平衡会越来越重,以至影响合作。”
那怎么说呢?
说我是死过三次的亡灵,比完全械改人还诡异的存在?
说我认为这个世界是假的,所有人都是被困住的囚徒?
“我的梦啊……”叶沉把车窗按下,让风拍在自己脸上,玩笑一般地发出感慨,“因为太真实,所以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了。”
医生却认真回答:“一切现象都有原因。我们没发现,不代表它不存在。”
视觉无法穿透皮囊,看不出灵魂有没有说谎。
“那你的特殊直觉也一定有原因。”叶沉轻巧地把话题绕回他身上。
医生有种被猎食者锁定的错觉。
“有,而且我一直在找,只是没找到。”
他换档加速,像是要甩开那种感觉。
“要不然,说说你以前的事吧,”叶沉放松了一些,“说不定我能提供新视角。”
“……”医生沉默以对。
“我想听,医生。”
叶沉转过头来,第一次完全不掩饰对他的好奇——强烈到甚至带了点攻击性。
她真的太想知道了。
一个医术超绝但连真名都没有的人,刻板地顺应着规则、对其他事都无动于衷,明明看起来颇有城府、结果却是追寻哲学三问答案的赤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塑造出了这样一种矛盾又和谐的性格?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
“我愿意用一次救命机会换你的过去,”叶沉诚恳地说,十分无害、十分真诚,“为了我们以后更好的合作。”
如果他不说,这种程度的死缠烂打可能还会发生无数次。
医生清楚,她真的会这么做。
“还剩九次。”他说,然后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退让了。
“没问题。”叶沉即答,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我从小被外围区的赤脚大夫捡到,收为徒弟,跟着他边走边学,可能是天赋尚可,十几岁就能独自出诊。”
“年少有为。”趁他换气,叶沉赞道。
医生顿了顿才接着说:“大夫本是医学专家级别的人,因触及财阀利益被赶出核心区,但他坚持正统医术,所以你说我经过系统性学习,也对。”
“但系统教学出来的徒弟可不会用怪物身上的……救人。”叶沉说。
“我私自用提取物入药,救了他救不了的人,被他认为是倒反天罡、居心不良,”医生语气淡淡,“他收了很多徒弟,都不待见我,所以就把我赶走了。”
叶沉脑补了一下年纪小小的他被师兄弟排挤——脑补不出来。
“想象不出你被人欺压的场面,”她老实地说,“我觉得你应该从小就这么沉稳。”
处变不惊、无波无澜、富于心计……她脑子里闪过好几个词。
医生想了想:“他们说话难听,我确实不太在意。”
“抱歉,”叶沉严肃地说,“如果我说过类似‘你好奇怪’的话,我撤回。这就是你的个性,是你的闪光点,不是坏事,真的。”
虽然是安慰,但听起来有点别扭。
“不至于,”医生有点无语,然后接着说,“被赶走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确定了,有些东西不在我擅长的范畴。再之外,就是不知道要干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叶沉接话。
他偏头看她一眼:“是的。”
“如果没有院长妈妈,可能我也会思考这些问题,”叶沉反省了一下自己,“但我没你那么特殊,而且跟同辈关系也还行,虽然她们都死了……”
她卡壳了一下。
“逝者已逝。”医生说。
“当然,我清楚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叶沉说着,看了一眼导航的位置——她们离工厂越来越近了。
“不过我确实更理解你了,医生。”她说。
“是吗?”
医生拐弯,两台车一前一后下到匝道。
“因为与众不同,所以在孤立的状态下,人会产生动摇以及怀疑。”
就像她曾在石头里思考并抗拒一切。
“但这种怀疑是空谷回声。可能有刹那你确信答案存在,但更多时候,越来越重的质疑只会带来更多、更深的迷茫。”
“因为这不是非生即死的选择题,而是一种不断变化的意义、以及可能性。”
叶沉想到医生对自己【直觉】的解释,在这一刻肯定了他的定义。
“我与你的不同在于,我确定我是谁。”
她想过自己会不会是命运下的尘土、历史中的水珠,会不会灵魂、生死都是无意义的时间注脚。
答案是——
“我是叶沉,我真实存在。
梦到末日之后,我决定,与其怀疑自己,不如怀疑世界。”
晨星工厂的铁门不知所踪,高墙中间的空洞静默伫立,仿佛一场无声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