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吟长卯足劲憋出句话而后紧皱眉头。
叶儒拉开叶克紧跟在后,几人匆匆走到内院,凌瞿生一脚踹开房门把人小心安置在榻上。
腹中一阵结痂剥离般的痛,吟长只能换个身位侧卧,当手沾染到衣袍上血迹时心中了然几分,她蜷缩成一团十分痛苦的模样,但瞧身旁都是男子难言心中猜测。
“你们先出去,叫个女侍过来。”吟长低声道。
凌瞿生无视她的话一动不动,叶克、叶儒不能留小姐与男子独处一室也未走。
“你们...。”话未成句腹中又是一阵抽疼,等这波痛楚消散,一位长须老者被提着药箱的姑娘领进来,往榻上瞅了一眼,把屋里人通通轰出去只留那位姑娘。
老人一身黑粗布衫,腰间扎了条麻绳,挂了许些奇奇怪怪的锦袋,裤脚挽至小腿胡乱踩着双草鞋,一副田间劳作的装扮,他取水净手叫人挽起吟长袖口,三指压上其腕间。
“姑娘,今年几岁。”老人问道。
“正十。”她答。
“可服用过什么药。”他接着问诊。
吟长零零散散报出些许药名,大都珍贵难寻但老医者的神色却更凝重。
“先生,请问我是不是来葵水了。”
“不错,但以姑娘年纪过早些,加上还服过抑制的汤药一时老夫也觉得奇怪。”老者缕着胡子眉头深锁,对眼前病人更重视些。
“无妨,这位姐姐有没有衣衫能匀我套。”吟长抬头向正侯在一旁的姑娘借衣。
“这就给您拿去。”姑娘说着就要去取,老者唤再备碗红糖羹来她一并应下,出门去三人还在外,其向凌瞿生禀明里间情形后退下。
毕竟是皇子,关于女儿家小日子的事有宫人传授过,叶儒善医理自然也明白,只叶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会流血。”在一道凌厉的眼神下闭了嘴。
“姑娘,我能否取你一些腕血。”室内老者挣扎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刚吃下红糖羹,小腹用热巾敷上,吟长感觉肚子的痛楚减轻不少。
“先生要腕血何用。”她问的平和。
“若我猜得不错,姑娘是娘胎中带出来的毛病,名贵药材将养着长大,所谓药毒皆入骨血,取血一来它本就是药,二来或许能配些减轻姑娘痛楚的方子。”说到此他看着吟长又犹豫了,老头子一生最喜专研疑难杂症,遇到从未接过的病症有点兴致盎然。
即是取血当然会有疤痕,可人家是京都女子观其气度非富即贵,一时拿捏不准会否同意。
“需多少先生来取便是,只是腕间太过明显,我回家不好与父母交代,手臂可行。”吟长撩起宽大的袖袍露出瘦弱的左臂。
“当然当然,还请姑娘忍一忍。”老者使刀麻利看着是割惯皮肉的,伤口不深鲜血流出,他早备好瓷瓶小心接着,而后心满意足的揣进怀里替吟长止血包扎。
“他日药成必亲自送到姑娘府上。”老者乐呵呵的言。
“府上不便,先生到时让殿下知会一声我来取就好。”倘若药送到相府,与三皇子的事就瞒不住了。
“好,那不打扰姑娘休息,一两个时辰后痛楚会消散,这几日多休养忌生辣。”老者叮嘱完这些话,药箱都没顾上拿急急的走了。
“有劳先生。”吟长话落人已走得没影。
房间很大却只有一床一桌,请人拿来的衣饰用品摆在桌上,虽然乏力还是得快些换掉沾了酒水血污的衣服,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起身收拾。
执起一尺崭新缎带笨怵的弄好,妥当后只觉精疲力尽连抬手的力气都挤不出挪到榻上躺下。
一觉醒来傍晚时分,今日早晨吃了几块糕点后来空腹饮酒,下午用了碗红糖羹到现在饥肠辘辘。
门外人听见动静问道“小姐醒了吗。”
“嗯,进来吧。”吟长揉着酸胀的腰一脸苦闷。
走进来的姑娘就是下午为自己置办衣物的人唤做珊宁,正伸手替她揉上腰间。
自己很少接触江南女子,大家都说她们如水温柔,那么该就是这个模样眉目柔和,动作轻盈,善解人意。
“少爷吩咐,您醒后就去听雨院用膳。”这话正响应着她空空如也的肚子,吟长舒展下四肢请人带路。
越往前走空气越湿润温暖,驱离近年关的寒意,终在腹里再次坠疼前到达,曲折的走廊就架在温泉上,雾气萦绕阵阵暖意拂面而来,回廊延伸的尽头有座临泉而建的小院。
入目极简就像城外农家的土泥矮房,凌瞿生坐在竹枝围成的栅栏里看书,木桌摆上菜肴见吟长走近唤她过去。
桌摆两幅碗筷没有山珍海味,应着这院子不过是些最普通的家常菜却合两人口味,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吟长这从没有过,她捧着碗米饭三三两两捡着异国志中,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与他推敲,一顿饭如此下腹。
珊宁带人收走碗筷,奉上香茶,吟长除去鞋袜端起茶杯一屁股坐在悬空的走廊,两只脚侵泡入温泉里,向后仰躺下十足的孩子心性。
暖意从足底流转全身再品口清茶,算是今天最舒适的时刻。
“你说酒池肉林是暖的还是冷的,若是冷的商纣王泡在里头不就好似醉虾,若是暖的那就是一锅酒酿。”吟长捂嘴笑得轻颤。
凌瞿生无奈其荒诞的想法,走过去摸摸她头发一同躺下。
“你何处听来的酒池肉林。”他双手枕在脑后问的漫不经心。
“城里说书的。”她回。
“哪一家。”凌瞿生接着说。
“余阳楼那家,怎么了。”吟长疑惑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言教过早不宜少儿。”
这人真是一本正经显摆自己年纪大吟长无言以对,沿着这话匣子,她把在茶馆里好些年听来的诸多野史一一与他说来,谈今论古薄物细故,偶尔争的面红耳赤过会又不谋而合。
当珊宁再来通禀时,看到两人融入月色正躺在泉中廊板上小憩,女童光着脚丫青丝散落,少年侧卧向她。
少爷是江南徐家仅存的嫡系一脉,从小随外祖见惯形形色色唯利是图的人,徐氏旁枝也不安份分厘必争,少爷无父母照拂,便养成声色内敛不露分毫的性子,如午时那般急迫关切,和现在自己走近都未察觉之事前所未有。
她刻意加重脚步,凌瞿生醒来,月下雾气弥散他看身旁辗转翻身的人睡得并不踏实双手还捂在小腹。
“何事。”他尽量压下声音。
“亥时将至,小姐的两位随从来问情况。”珊宁亦轻声回话。
吟长本就没睡踏实,听他们主仆动静也就醒了言道。
“没事,帮我们备车吧。”
凌瞿生点头应允,珊宁下去准备。
“我要回去了。”扯起有些宽大的衣裙她正穿着鞋袜。
凌瞿生的视线落到吟长足上,方才这双脚侵泡水中没瞧见,此时看来白皙的肌肤上零零散散的淤青很是怵目。
“这是。”他如何也移不开目光。
“气血不通筋脉堵塞,不碍事不痛。”把脚塞进绣鞋她答的轻巧,抬步向来时的路走去,临下温泉侧身去看,少年站在水雾中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瞿生,生辰快乐贺礼我改日再送。”本来不想说的话还是道出口,他应该极其不喜这既是生辰也是忌日的一天。
许久对方都没回应,吟长低头盯着鞋面觉得逾越了,转身要离开,身后疾行的脚步压着廊板咿呀作响,不待回头就落入了少年怀中,不同于午时的酒气,此刻他身上是淡淡的枝木香。
“你怎么知道我生辰。”凌瞿生压抑着问道。
“房里桌上有寿糕。”吟长坦言。
寿糕是珊宁每年都会做的但他一次都没有尝过,拥住人的手臂极力收紧就像怕她跑了,既知是生辰那也该懂还是他母亲忌日。
自小克母的流言便相伴自己成长,在往昔他都可以视若无睹冷静自持,唯独今夜当吟长口中道出从无人敢对他说的话时,凌瞿生再不能遏抑情绪。
不管在徐家还是宫中年少的主人想要服众,经历的磨难必然多于常人,凌瞿生从无畏惧。唯独生母永远是心里的痛,倘若人没去定然也会在年年岁岁的今日对他贺道“瞿生,生辰快乐。”原来自己对这句话渴求至此。
一对少年人相拥而立,吟长能感受到对方所释放的心绪由哀至喜,而她脑中疑惑也想求证。
“你可是心喜于我。”她不是呆傻的孩童,虽对男女大防不甚在意,但并非不懂男女之情,族中几岁幼女被下碇,待及笄再行婚礼之事很是寻常所以大胆问询。
身后又是长久静默,她挣脱出少年的怀抱,神色如常,轻陇墨发提起裙角回眸笑说“我走了。”
凌瞿生的梦魇由此而始,不知日后多少生死之际,眼前都是她灿若夏花的笑颜道我走了,从此流年里离散,再见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