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迟迟未动,轩昊初跨步上前作势要抱人下马,吓得吟长急忙扶住他手臂匆匆翻身跳落,没料到一脚陷入倾斜的沙土,刹那间她赶紧放开扶住的人错身摔出坡顶,随着流沙翻滚而去。
轩昊初也慌了神,伸手去捞却被带着一同滚下。
经太阳晒了整日的黄沙暖烘烘,除了止不住落势转得有些头晕倒也没感觉痛,吟长索性放松身体不再挣扎任由流沙将人包裹,一袭白衣从山顶翩跹而落。
若彤眼睁睁看着两人先后摔出去吓得脸色惨白。
房勒一把扔掉手里树枝飞奔向山下,身后随行的众人皆神情惊慌,那可是雪域君王容不得半点差池,虽相距不远可一行人还没跑近,两人已先后滚落沙丘脚下。
吟长躺地上稳了稳神,才定住眼前扭曲的景象,接着便听到身旁又响起落地声,寻着看去正见到轩昊初双目紧闭扶额定神。
他墨发纷散夹着不少黄沙,总是服帖的衣衫也凌乱不堪,向来濯濯如春月柳的人,此时摔得不分东西,混混顿顿的模样全落在吟长眼里。
当轩昊初缓过来时,对面一双溢满笑意的双目映入眼帘,她表面倒是保持得镇定自若,眸子里却闪烁着无尽欢乐。
“芯予,想笑便笑。”他无奈叹息。
话方落面前人终于抑制不住,噗呲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她躺在地上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白裙染尘头上唯一的簪花摔缺了瓣,还不管不顾乐得如同稚儿。
此情此景被她的声音蛊惑,轩昊初也笑不可抑,两人谁都不急着起身,落日余晖洒向他们,笑声传去甚远,女子脆若银铃,男子低沉舒缓。
房勒立刻停下脚步,将后头赶来的大波人一并拦住,天为被地为席大漠荒野气氛正酣,怎么能让一群莽汉过去打扰君上。
他拉拉扯扯终于让各位将领止住身,在大家面前不怀好意的瞅向笑声出处,众人会意纷纷勾肩搭背,贼笑着走回泉边。
吟长心中久违的畅意,也许是因为在雪域的事即将了结,也许是四下景色太怡人,此刻她卸下心防站起身,随即伸手给地面的人,轩昊初握上时没有半分迟疑,牵引他立身后吟长便要松开。
轩昊初心头忽地一热,收紧力道重新将柔荑纳入掌中,目光浩瀚无垠。
“该过去了。”吟长迎视着他道。
她的冷静将人涌起的冲动浇熄,轩昊初到嘴边的话始终没能吐露,举起另一只手摘下她发髻间斜插的簪花,放入前一刻紧握的掌心言道“坏了。”
吟长大大方方接下,收回手拍落裙衫上的沙尘至始至终不见一丝慌乱。
“走吧,他们该等急了。”她再出口。
天边最后的光线泯灭,两人并肩走入火光熠熠的绿洲。
“小姐,可有受伤。” 若彤瞧见人走近急忙跑来。
“没有。”她怕对方担心还抬手转了转身。
眼前四五堆篝火旁都围坐着将领,高温炙烤的牛肉夹着孜然香让人垂涎欲滴,在场各位只在新王初现时齐齐行礼拜见,之后行动恣意没了那么多讲究。
月朗星稀,宴行过半,房勒抱着酒坛挨个敬终于转到吟长面前,趁着君王被别处牵绊他赶紧上去招呼。
此时吟长温饱安逸,且听他要说些什么。
“狄小姐,这仗你功劳显赫在下敬一杯。”房勒也不等人应答率先一口灌下去,回过来看她纹丝不动面露难色。
“我家小姐不饮酒。”若彤来解围。
他不依不饶,抱着酒坛盘腿坐入沙地,可见醉意不浅继续唠叨说。
“狄小姐小酌怡情。”
“狄小姐从未曾尝过吧,试试雪域的酒如何。”
“狄小姐酒可是好东西……。”
房勒耍足了对付同僚时喋喋不休的招数,女子依然无所动,他却打定主意将人灌醉,问问赤离政变那夜火凤之事。
“房将军,芯予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吟长并非忍不了对方话多,只是觉得没必要和醉汉打交道。
“请讲。”房勒懒散的答,他混迹军中数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被个女子难倒不成。
“试问房氏族中可有公主党。”吟长躬身凑近,轻轻一言吓得房勒酒意全消,他知道新王从未对公主动过真心,诛罚是迟早的事,可族中掌舵人并不听信自己的劝告,明里暗里还在为公主做着荒唐事,不知等到君王清算那日,他能不能保下族内无辜之人性命。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咬牙切齿,心神不宁。
狄芯予入赤离的三年他都远在军中,因为消息总会第一时间传来,便理所当然的以为了解此人,实则她淡然从容的表象下不缺狠厉,是他从未将人看清,以其现在对新王的影响,待房氏东窗事发时添枝加叶,只怕任何人都难保。
“房将军,打蛇打七寸拿人拿痛处,你我最好井水不犯河水,本人无意朝堂权势,但你…可别惹我。”吟长笑意盈盈接连说出的话重若丘山,自己一心一意只为拿回何姨尸骨不想再添新乱,据她所知房勒确实誓死效忠轩昊初,但他出自房氏那个百年仕族,官宦世家教养出的心机手段,绝不可能像其表面这般简单。
几日相处,对方话里话外试探,还有今日的行径都让吟长十分不爽,倘若被纠缠上必然麻烦不断,不如快刀斩乱麻,绝了他再来之心。
“在说些什么。”轩昊初刚从旁边脱身,见两人聊得融洽有此一问,他喝了不少,坐入吟长身旁时酒香萦绕。
“没什么,房将军想了解蓬瀛栖地。”吟长不动声色的将矛头转移。
房勒知道她和轩昊初之间的约定,自然也推测出渊源来自蓬瀛,不过私下来探之举,并未得新王获准,擅作主张这个苦果他不得不咽下去。
四两拨千斤,女子前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虽不至于挑拨他们君臣关系,但今夜房勒无异于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里外不讨好。
在新王渐渐转冷的视线中,他装傻充愣抱着酒坛子装醉。
“抱歉。”轩昊初转而向她微笑言。
协同合作信任最为重要,即便不是他授意,但是自己的人做了多余的试探。
“不必道歉,我知道不是你。”吟长回答得不假思索,正如那日在他房内用午膳时,轩昊初想知道便会直接问绝不会差人暗中行事。
轩昊初牵起的嘴角有丝苦涩。
随后的庆功宴肆意自在,没有繁琐的君臣礼数,酒桌之上也不分高低尊卑,人人都享受在战事告捷的喜悦中。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首雪域民谣悠悠吟唱开,都是男子却将歌中的思念表现得淋漓,刀尖舔血的人更明白牵念的心境。
吟长的眼角盈出泪,在谁人都没注意时笑着伸手拭去。
回到镇上已经是后半夜,她那边简单收拾便熄灯休息。
轩昊初屋里一灯如豆,光影下有人跪在桌前。
“属下请罪。”房勒双膝着地已经跪了很久,新王自回来就没搭理过他,埋首案前料理积压事务,窒息的等待实在折磨。
“你想知道什么。”终于轩昊初放下毫笔不冷不热的问。
今日房勒不惜擅自而为,究竟想从芯予那里知晓什么,手段还使得那么不磊落。
“火凤之事深埋属下心中。”房勒坦诚。
倘若那个女子真有此等本事,他日若不安于后宫会不会有其他心思,何王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虽然其中真相必然不是因妒嗜夫那么简单,但她们确实都身怀让人生畏的本领。
“行了,昨日是非今日莫论走吧。”轩昊初下驱逐令。
让房勒跪这么久并不是真要为此事惩处,是涨涨他记性下次莫要再多此一举。
狄芯予的任何手段对自己从无隐瞒,轩昊初倒是希望她能顾忌一二为日后留有余地,可其偏偏事事做绝,就是铁了心要与雪域划清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