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来医院是为了这个?”
“是。我今年28岁了,迟早要成家的。医生说如果我的身体一直没有改善,那以后自然受孕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做试管,也比一般人困难的多。我真希望自己能有颗做潇洒丁克的心,那样会少很多折磨和苦恼,可我偏偏没有,早在高中的时候,我就开始给自己以后的孩子起名字了,那些名字填满了整整的两页纸…”
很难想象,爽朗的康小甜一直在负重而行,而为了遮掩她的心酸的秘密,她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钱穗心里跟着悲戚,“现在怎么样了?医生说到底可不可以康复了吗?”
康小甜调皮的歪头笑,驱散了徘徊不去的阴霾,“你很难从医生的嘴里听到一些确定的话,不是吗?他们最常说的就是,如果你这样,那你就很有可能那样,但是因个体差异,你也有可能不那样,而成其他样。所以,我们要做的,不就是从这些模棱两可,不知道你究竟会怎样的话里,仔细的找能让你平心静气活下去的吗,等到真不行的时候,再想其他的。人一辈子就是生老病死这几个字串起来的,很多事不用急着去找答案。”
钱穗咀嚼着康小甜的话,她似乎是在说自己的事,又似乎另有所指,钱穗下意识的翻了翻康小甜捡到又交还给自己的病历本,喃喃道,“可有的人的一辈子是100年,有的人或许不到三十年。不是你愿不愿意想,而是怕你没有机会去想了。”
康小甜点头,意味悠远,“我明白,未来究竟会如何,未知是迷,无知是福。人活着总是不容易,比如我,比如孟期,比如你。”
钱穗手中的杯子轻坠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康小甜闪过钱穗尖锐的目光,依然和气,“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本来就是闲话,听过就算了。”
钱穗眸子一暗,敛起了锋芒,喃喃道,“或许,我该谢谢你。”
康小甜一笑,随后便入迷的看着吧台的餐单,不再继续方才沉重的话题了。她无意中知道了一个秘密。刚才在医院,她眼见钱穗失魂落魄的离去,还遗落了病历本。她捡起病历,虽心知不该,还是好奇的翻到了最后一页,医生的诊断很简单,普通的脾胃不和。可怪就怪在,只是普通的小问题,为什么钱穗的神情会那么沮丧。她拿着病历本去了方才钱穗出来的诊室。
医生正在问诊,看到康小甜,微皱着眉头,“看病要排队。”
“我不看病,我是刚才那个黑色外衣姑娘的家属,她情绪不好,我想问问她的病应该注意什么?”
“黑色外衣?”
“哦,这是她的病历本。”康小甜赶紧递上。
显然比起衣服,医生对自己写过的字印象更深刻,“哦,那个姑娘啊。哎,你们家属要多关心她的情绪,最好劝她不要乱想。肠癌是有遗传倾向,她的测序结果也有问题。这虽然比较糟糕,可日子还要过啊。人总有一天会死,难道现在就不活了吗。”
钱穗其实是个很剔透的人,有一副玲珑心肠,可慧极必伤,执着于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最易入魔障。这也注定了她要过的比别人更艰难。康小甜心里漾起一阵堵塞不畅,这是她为钱穗的惋惜和感伤。
钱穗总是觉得康小甜意有所指,可她的事,连孟期也知道的不多,更何况康小甜呢。她感觉的出,康小甜是好意在开解她。康小甜很聪明体贴,采取了一种非主流的劝慰方式:她没有从阳光明媚的田野,高举着一支向日葵跑来告诉自己,瞧,生活多么美好;而是选择同样站在潮湿的烂叶泥沼中,拉着她的手说,只要这里有养分,我们就能长高。她真的打心眼里羡慕康小甜的乐观开朗,可康小甜不知道,她本身就不是一颗待长的小苗,而是吞噬希望的阴暗沼泽。
晚上,孟期发现钱穗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想…”钱穗想起了康小甜的话:人活着总是不容易,比如我,比如孟期,比如你。
“孟期,你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孟期停住了脚步,“干嘛突然问这个?”
“不好说吗?”
孟期摇头,“没什么不好说,只是说出来没意思,懒得说。”
钱穗没再追问,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康小甜,一边眼蕴泪光说着自己可能一辈子也生不出孩子,一边就着心殇之事吃了一盘鸡肉三明治和两个香蕉麦芬。
“那你跟我说说康小甜吧,她后来去了香港,你就没去看她吗?”
孟期挠挠头,“你怎么对她那么感兴趣了?”
“这个也不好说吗?还是你对她…”钱穗一挑眉。
孟期轻笑,顺势牵起了钱穗的手,继续向前走,“去过,怎么没去过。她去香港的第二年,我正好因为些事也有了去香港的机会。不过那次时间很紧,满打满算,也只能和她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你也知道的,你们女孩子出个门有多磨蹭,我那时脾气也急,见她迟到了,还打了好几个电话去问,我记得最后一通电话,车声很嘈杂,小甜她说她正过马路,还有两条街就到。只是我没有等来她,电话也没打通,时间到了,我就走了。后来再问,她说她那个时候躲车,扭伤了脚,手机也摔坏了,在家躺了一个月才好。我当时还内疚了挺长时间。”
往事的碎片渐渐拼凑起来,出乎了钱穗的意料,她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后来呢?”
“后来?”孟期说起来似有迷惑和无奈,“后来我再去香港,想去看她,她却说什么都不见我,就好像我去香港不是为了看望她,而是要灭她满门一样。谁知道呢,女孩子年纪大了心思也多,也可能是交了男朋友,怕人误会,都有可能。”
钱穗心中唏嘘,拉住孟期,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对小甜好一点,你应该对她更好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孟期仿佛从钱穗的眼光中看到了责怪,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诚恳坚定的起愿,“是,我要对她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