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朗是被月暄绑住双手双脚打横扛回去的。他被扔进祠堂思过,关了整整一宿。
月暄说是要让他认清何为“天地祖宗,父子君臣”,然而吊诡的是,秋朗至今未被记入月氏族谱,亦未改姓月氏。祠堂中供奉的,又何来他的祖宗?月绯不太清楚月暄为何迟迟不给秋朗正名。她猜想,这极有可能是因为拜月大典上月空的“神谕”大大出乎月暄意料,令他心生不祥,同时也或许是为了违逆月神的旨意,才故意拖延此事。从二人的态度上来看,月暄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可秋朗不同。他心思细腻敏感,随着年岁渐长,种种顾虑不安让他愈发疏远月暄,昔日的依赖与信任早已消磨殆尽,父子间嫌隙日深。
月绯为此事彻夜难眠,心乱如麻。思来想去,她索性披衣起身,前往表兄陈朔的客院商议对策。月绯的舅父、定国公陈循英年早逝,膝下二子,长子陈陟袭爵,少年老成,早已担起重任,次子陈朔却吊儿郎当,整日游手好闲,眼看要混成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陈朔与月绯年岁相近,仅大她两岁,自幼臭味相投,凑在一处便是人嫌狗厌的混世魔头。即便是如今稍长大了点,二人仍我行我素,肆意妄为。陈陟因公务缠身,未能亲至南郡为表妹庆贺及笄礼,陈朔却无论如何也要来凑这份热闹。
陈朔得知秋朗的行径,气得牙痒痒,磨刀霍霍至天明,誓要狠狠教训这晦气的野种,为他表妹出气。月绯眼皮跳了一宿,心中有很不详的预感。她一大早便遣侍者前往祠堂打探消息。
侍者很快去而复返,表情夸张,手舞足蹈地禀报:“公子要投湖!”
“什么?!”月绯与陈朔对视一眼,俱是瞠目结舌。秋朗胆子竟如此之大?二人不及细思,倏地跳起,争先恐后冲出院门,朝湖边飞奔而去。
冬月的湖水寒彻骨髓,纵然南郡气候温和,湖面也凝着一层薄冰。
月绯生怕错过秋朗投湖的“壮举”,脚下生风,飞也似地赶到湖畔,却只瞥见一道单薄颓唐的青影,孤零零地立于湖边。
秋朗一袭单衣,形容憔悴,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
月绯不由自主地高喊:“秋朗!”
不知是否是月绯的错觉,秋朗在听到她的呼唤后,侧首朝她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眼中尽是绝望与决绝。下一瞬,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湖中!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瞬息没入幽暗的湖底。
“来真的?!”陈朔惊得下巴险些脱臼,连惯常的风凉话也忘了说。
月绯一把拉住他,急声道:“走,过去看看!”
南人多善凫水,月绯也不例外,但秋朗不同,月暄拿他当贵公子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刀枪剑戟却仅练了几招花把式,连自保都做不到。他昨晚离家出走幸好是很快找回来了,否则像这样一个容色出众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少年,一旦离开王府,真不知会沦落到哪里去!
月绯这时竟然不太想让秋朗真的去死,她正欲上前探看,却被一人拦住去路。封言带着一群黑衣侍卫匆匆赶至,那些侍卫身手矫健,前仆后继地跃入湖中捞人。月绯皱眉打量这些人,他们气势凌厉,个个面生,绝不是寻常护卫。她暗道:这些必是爹爹私养的暗卫。
月绯对待下人向来和气,她压下心中疑惑,好声好气地对封言道:“封言,让一让,我去看看。”
封言并非愚钝之人,平日也算机敏伶俐,可此刻却犯了倔,无论月绯如何追问,他只沉吟半晌无分诉,伸开双臂,死死拦住月绯与陈朔,连自家落水的主子也顾不上。
恰在此时,月暄赶来,衣袍微乱,行色匆匆。月绯隔着封言喊他:“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