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有说话。
月暄骑着白马远去,频频回首看去,母亲倚在父亲的怀中,咳嗽不断。帕子上似乎沾染了殷红的血迹。
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眼。
从此,长恨此身非我有。
……
她病入膏肓的消息传来是在清都的冬天。
那天,鹅毛大雪簌簌而落,将整座皇城裹成一片惨白。朱墙内外恍若两个世界——宫室内地龙烧得正旺,熏炉吐着浓郁的龙涎香,与舞姬们身上的脂粉香交织成一片奢靡的云雾。乐师们拨弄着凤首箜篌,奏出靡靡之音。身披薄纱的舞姬们赤足踏在名贵的盘金丝毯上,随着旋转的动作,若隐若现地露出雪白的腰肢。
帝王倚在锦绣软榻上,手持夜光杯,赏看窗外飞雪,不时发出低沉快意的笑声。
月暄在外面跪了一宿,暖黄色的光从里面照出来,将纷扬的雪片映成细碎的金屑。他借光去数飘落的雪花,以此来使自己意识清醒。
等到第二天,乾元帝披着松垮的锦袍,襟怀大敞,露出精壮健硕的胸膛,肌腹上还印着斑驳暧昧的胭脂痕。他怀中搂着个云鬓散乱的佳人,那美人罗衫半解,露出肩头一片雪肌,上面还留着几道醒目的红痕。
月暄眼睫上覆满雪花,有些睁不开眼,他几乎成了雪人。
那男人闲庭信步地走出,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神情淡漠地问道:“你知道错了吗?”
我有什么错?月暄真想问问他,自己有什么错?!
他不过是想归家去,去见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他是质子,他为在这座城中求生已足够曲意逢迎,甚至连他的自尊心都被这个人踩在脚下。
乾元帝是一位极尽霸道强横的君主——生杀予夺,惟其所欲。
他还应当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母亲的死讯传来,是月暄十五岁那年。在他最应当悲伤的时候,他被乾元帝认为了养子,所有人恭贺他、巴结他,说他圣眷优渥,说他前途无量。
然而,他只在午夜梦回时,反反复复的后悔,离家那天为什么没对母亲说下哪怕一句话?
但这或许就是命运既定的悲剧,月旎的早逝预示着这个家族的衰落,只留下意志消沉的丈夫,被战火侵扰的故乡……以及不断试图洗去她存在痕迹的儿子。
母亲的离世、妻子的早亡,这使得月暄渐渐相信,天命已不再需要真正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