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中央,用力推了一下,犁具猛地往前冲了一步,王婶欣喜,没想到她一个女子也能推动,这东西竟真的省力。
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东西真好!官老爷快多弄些来吧,我们这些新来的,没有家底,眼看着都快赶不上春播了。有了这个东西,肯定能多种粮食。来年收成好了一定多给官府交粮!”
“是啊!”
“对啊!”
周围的村民纷纷应和。
王载晞发话了,“这是自然。既然可用,官府这便加班加点地生产。”
村民闻言纷纷跪拜,“多谢官爷!”
周其钺看差不多了,“好了,这个现成的就留在这里,你们先轮番用着吧。”
说着看了眼顾云,顾云欣然朝他点头。
周其钺嘴角微勾,没有移开视线,接着说,“至于量产,你把你那堆构件和图纸给王大人,让他去处理就行。”
王载晞自无不可。
顾云含糊应了,但心里却犯了难——
图纸?构件?恐怕他们看不懂啊...
恐怕到时候周其钺只能允她多多出府,去现场指导了。
王载晞和周其钺各有公务要处理,回程只剩下了顾云。
她难得来西郊一趟,此时的空气里已隐隐有了春天的气息,她有些舍不得回去。
环视四周,顾云突然看到一个踌躇的人影,竟是王婶子。
她的身侧还有些颇为眼熟的人,都是当初张南村一起逃难的村民。
应是都认出了她,他们的神色都有些犹豫与羞愧。
顾云面色沉了下去,向他们走了过去。
一些村民见她走来,连忙快步走掉了,仿佛怕顾云瞧清他们的脸。
剩下的人面色却坚定了些,见她走近,恭谨地跪拜行礼。
“参见贵人。”
“起来吧,有话想说?”
几人对视一眼,却没有起身,最终是王婶艰难开口:“我们...既然又见到了您,还是想向您当面表达歉意,当初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您...”
说罢,他们又向顾云重重磕了个头。
“您吉人自有天相,连带着我们也得以在这里重新安顿,我们实是该感谢您。”
王婶话中已隐隐带有哭腔,“村长他身子不好,没能熬过年关便去了。我们这些小民,如今已是艰难求生,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别再和我们计较...”
顾云看着面前跪着的几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恨他们吗?应是恨的吧,毕竟他们曾经打算分食她。
可她心中又浮现出了王婶一路上对她的照顾,她分给她的炊饼、她搀着她一起走过的路、寒夜里她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
其实可以说,所有张南村民对她加入队伍的默许,都是一种善意。
她知道他们怕她报复,可她发现自己好像无法恨这些具体的人,仇恨追本逐源之后,会是什么呢?
是一个人的恶念吗?
顾云觉得不是,张南村民本性不坏,但这残酷的世道非得把人逼得不像人。
如果非要恨什么,她恨的应当是这无休止的战争。
战争,毁掉了她的家园,带走了她的家人,连带着她也活得千疮百孔。
眼前的人,也不过是被战争迫害的人而已...
王婶一行人就不闻声,战战兢兢,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起来吧,我从来没想过要向你们追究什么,但是我也的确不想再见到你们。”
“平城是个好地方,你们好好在这安家吧。”
仇恨太重了,顾云的心早已习惯了轻装上阵,背负不了那样的东西。
就让她彻底将这件事抛于脑后吧,人生那么长,她想再向前走走。
“多谢贵人,大人大量!”
再抬头时,衣着华贵的女子已经走远了。
想到他们不仅不会被她找麻烦,今后还会受到她的恩泽,愧疚溢出心口,快要将他们压垮。
“要不...等我们的日子好起来,给她立个生祠?”
“好,这样的人,该祝她余生顺遂才是。”
...
顾云坐在回程的马车里,心情有些低落。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任由景色从眼前一一掠过。
行至将军府前的主干街道,顾云突然被一辆马车吸引。
那辆马车雕花精美,垂檐拱角,外侧饰有白玉兽首,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形制。外有侍女、护卫随行,看起来里面似是一位女性。
会是谁在里面呢?
顾云的马车即将转弯,她一般只能从侧门回府,那辆马车却直直往正门驶去。
“停下。”她忽然叫停了车夫。
那辆马车此时也刚好在正门处停了下来。
顾云朝前望去,随即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侍女扶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娘子下了马车,年轻娘子头戴帷帽,轻纱浮动,阻隔了大家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她的轮廓。
虽然看不清楚,但她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丝矜贵之气,整个人仿佛一片春日初开的桃花瓣,没有人会怀疑面纱之下的美貌。
原来真正的贵女是这样的啊。
在绝对的美貌与气度之下,身为女子的她竟也不自觉生出了一丝怜爱之心。
顾云远远地看着这幅美人图,惊艳之余,不禁生出些许欣羡,那样的女子,想必不会和她一样过得这么苦吧?
最终,顾云按下种种情绪,神色如常地吩咐马夫:
“走吧,回云晖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