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好笑,堂堂大将军,说起女人家的事情倒是头头是道。
这些大户人家的讲究可真是多,要是在章淮村,她这样子的,早就能下地干活了。
她拗不过他,依言放下书本,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的春光。
可他却又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
“春日虽好,可春风仍凉,来把帽子戴好,可别以后落下个头痛的毛病。”
顾云摸了摸他套在自己脑袋上的帽子,良久无言。
转身看去,他为了陪她,把书房里的公文都搬到了卧室的小桌上来,堆起来像小山一样。
此刻他的脸又埋进了层层叠叠的山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边关注她的动向,一边处理政务的。
“可我要憋坏了。”
自从昨夜对周其钺一顿痛骂之后,顾云已不再对他沉默无言。
“我要出去散心。”
她走近了些,周其钺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挡面前展开的文书,仰头看她。
“你的公文批了半天还是这么厚厚一叠,想必这样书信来往的方式十分低效。不如你多派些人跟着我,我去踏青,你召集部下商议政事,必定比现在这样高效得多。”
他的云娘果然聪明。
“如此好的春光,我怎么好撇下佳人,埋头公干呢?”
他嘴角含笑,“云娘,你想去游玩,我陪你便是,只是得先问过府医,你的身子是否受得了车马颠簸了。”
顾云撇开脸,没什么表情,“好。”
说罢,她又回到了方才的小榻上,拿起被周其钺丢在一旁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倒是忘了我们云娘是个好学的性子,当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书。”
“别阴阳怪气。”
她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周其钺的心里却说不出的舒坦。
他看她蜷在榻上,担心这样久了之后对她身子不好,于是开口说道:
“我的书房还有些位置,不若你我一同去书房?我处理我的公务,你要读书、要练字,或是要制图都行。”
她抬眼,似有些惊讶,复又垂眸,淡淡应声道:“好。”
春日渐渐西斜,室内恢复了安静,只余沙沙的书页翻动声。
第二日,得了府医准允,二人出城踏青。
再次见到那座水车,顾云只觉恍若隔世。
又是月余过去,溪流两侧草色更甚,紫的、白的不知名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流水哗哗,推动水车一圈一圈转动,溪水依次从竹筒倒出,组成了富有节奏的韵律。是希望的韵律。
水车旁不知何时架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槽,水槽周遭连接了不少木管,将溪水引到周遭的农田之内。
三三两两的农户在各自的耕田里除杂草、施肥,灌溉已经成了他们最不需要操心的问题。
顾云面上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这样便捷之物,非得让工匠们再做两个才好,这样才能覆盖更大的区域,造福更多的百姓。
“开心了?”
听到周其钺的声音,顾云的笑容收了一些。
“出门散心,自然是开心的。”
今日是上巳节,郊外除了耕种的农户,还有不少相约踏青的少男少女。
花团锦簇之中,欢声笑语不断,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周其钺沉浸在春意盎然的氛围中,顾云却有些忧心忡忡。
她得想办法甩开他,单独去见言杞。
这段时间她又想到了一些事情,她想去赌一把。而她心中的猜想,需要见到言杞才能验证。
思绪翻飞之间,突然有一束花递到顾云眼前。
她抬眼看去,竟是周其钺。
“人人都有,你也拿着吧。”他语气别扭,耳尖也泛起了微微的红。
见顾云不接,他干脆将花束直接放进她的怀里。
顾云下意识抬手,鲜花的清香扑了满怀。
她有些怔愣,抬眼瞧他。
周其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玩够了就回府吧。”说罢,他转身走开了几步。
繁花掩映之中,他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云没有随他过去,神色淡淡地端详着怀里的花束——是清雅的梨花和秾艳的海棠。
他倒是会搭配,红白相间,反而把两种花的特质融合得刚刚好。一眼看去,入目的颜色既显得柔和无害,又不至于过于寡淡。
但想用一束花就收买她?做梦。
周其钺本人也像手中这捧花一样,极端的特质糅杂成了一个奇异的人。外人匆匆暼去,只能看到他杀伐果决却不失柔软,而她,却已深入体会过他的极善与极恶。
他能温声细语、投她所好,也能霸道蛮横、无理取闹。她知道他用心起来有多能收买人心,也知道他身上的尖刺扎起人来有多痛。
她受够了他的喜怒无常!
现下,她行囊轻轻、心无挂碍,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离开的步伐。
顾云拢了拢怀中的花,不顾前方周其钺的身影,转身向溪畔的另一端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