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酒不搭理他,自顾自换了杯气泡水端着,走出了宴会厅。
江家老宅是个很大的庄园,典型的中式园林,建得古色古香,假山和回廊都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主宅更是修建得宛如皇宫,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又分为两栋,一栋是举办大型宴会或待客的地方,另一栋则是专门的酒店式公寓,充作客房。后院才是江家人生活的核心区,各类设施完备,甚至还有温泉池。
林知酒还是第一次来。原本按照规矩,他和江逢早该在婚后不久一起上门拜访,但一来江逢出差不在丰南市,二来林知酒也不那么想去,他对江逢的父亲江沧玄印象不佳。
这次的宴会厅照例在前院,院子里种满了时令鲜花和各色月季,月光如同华缎,柔柔地洒在地面上,像镀了一层银。如果没有原清言,此情此景,林知酒是很乐意欣赏的。
他把厌恶摆在脸上,原清言却像是感受不到,再一次追上来。
“别跟着我。”林知酒讲话不客气,他本来就没把原清言放在眼里,“你自己没事做吗?”
原清言笑了笑,完全不生气:“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是吗,”林知酒冷笑道,“你倒是变得更丑了。”
若是平常人听见这样直白的羞辱,早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离开了,可原清言显然不是一般人,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原清言道:“是吗,酒酒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他比林知酒高出些许,生了双温润柔和的柳叶眼,好似春水浸润的细长柳叶,眼尾收束成纤长的弧度,形同燕尾。瞳色则是清浅的茶褐,宛若水墨画里晕开的远山黛影。又惯常未语先带三分笑意,看上去毫无攻击性,清淡如水,和林知酒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林知酒不吃他这套,若不是还在外面得顾忌形象,早就随手拿趁手的东西砸过去了。如果今天面对的不是原清言,林知酒顶多口头警告几次,并不会真的动手,他没那个爱好。奈何原清言此人真是脑子有毛病,仅仅言语攻击完全无法让他退却,反而会变本加厉,必须一来就闹个大的,他才会略作收敛。
还小不怎么懂事的时候,林知酒被他烦的受不了,第一次伸手砸东西,是个床头的小摆件,气性上头顺手就朝原清言扔了过去,准头不行,没砸到人,陶瓷摆件在原清言脚边炸开,清脆的一声,碎片四散。
被砸的人没怎么样,林知酒先吓哭了,泪珠包在黑亮的大眼睛里,要落不落,眼眶红了一圈,惊魂未定,像是被迫从窝里抓出来瑟瑟发抖的小动物,瞧着可怜极了。
原清言神态自若,脸色没变,甚至安抚地朝林知酒笑了笑,而后俯身弯腰捡起最大的那片碎瓷片。这个动作再次吓到林知酒,他那时候才十四、五岁,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什么都不懂,自以为很过分的威胁和恶作剧在成年人看来跟小孩过家家没什么两样,他以为原清言要拿碎瓷片扎他,当即尖叫起来,原清言的手一抖,没拿稳,因此被划伤,鲜血一股一股涌出来,林知酒再度受到刺激,当场晕了过去。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林知酒说什么也不肯再跟原清言住一起,原清言不久后就搬了出去。再次见面,是同年的新春,原清言手上的伤口好了,但在虎口的位置留下一个形如月牙的疤痕,林知酒见了,心里有不大不小一点别扭,难得语气缓和地说让他去做整形手术祛疤。
原清言那时候仍是笑着,没答应也没拒绝,林知酒的关心取之就竭,此后再没提过。但原清言好像被砸上了瘾,搬出去了也频繁地找借口出现在林知酒眼前,于是林知酒的摆件日益稀少,直到原清言考去京市上大学,这才消停。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林知酒对原清言的嫌弃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减少。宴会才进行不到一半,大多数人都辗转在交际场,出来透气的人没多少,林知酒又不熟悉路,一心只想摆脱原清言,不知不觉走到人工湖旁。这里位置更深,人迹罕至,就算要透气也不会走这么远,林知酒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原清言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身后,林知酒烦不胜烦:“你到底要干什么!”
被他质问的人好脾气地笑了笑,似乎有点无奈:“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讨厌我。”
夜空如洗,只有零散几颗暗淡的星子,月亮躲进云层里,只余几缕稀薄的浅光,正值春末,淡粉的花苞开了一茬,前方不远处的人工湖湖面宽广,散发着丁点潮湿水汽,湖水被夜色染深,幽深不见底,四周很安静,远离人群和喧嚣,虫鸣很低,听不真切。
原清言的面孔隐没在漆黑的夜色里,他站在树丛旁边,伸展的枝桠遮住他上半张脸,唇角的笑意闪动一下,很快消失了。他不带任何表情时,那张温和可亲的面容好似变了个人,原清言的眼睛并不是纯正乌黑,而是更浅更透的颜色,眼珠直勾勾一动不动时,有种诡异的非人感。
林知酒被他盯的浑身发毛,后知后觉发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原清言的行为不能用常理推断,他就是个神经病,林知酒能屈能伸,决定算账的事之后再说,还是先走为妙。
可原清言一眼看出他想离开,脚步一转就挡在林知酒身前,身形完完全全将林知酒笼罩起来,一丝光亮都没透过。他语调放的很低很柔,好似夜风一吹就要散开:“酒酒,你去哪儿?”
林知酒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即换个方向想跑,却被原清言一把拽住胳膊,力道之大,让林知酒脸色不由自主地白了白,他想也不想,另一只手中端了半天的气泡水猛地泼向原清言,同时动作飞快地用力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