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折星在讲台上统计了全班人的姓氏,根据姓名简单估算了班上的男女比例。
班上的骚乱不减,她又按照唐宋元明清的顺序默背了自己知道的古诗,班主任终于回来了。
班主任眼睛一扫,确定了靠后的某个位置,抬手一指,把她分配过去了。
易折星怯生生地找到位置,看见同桌的男孩,愣了愣,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坐下。
她就这么抓着书包呆站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的同学也逐渐看过来。
易折星事后回忆,那一天绝对算得上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因为她最终还是没能站太久,上课铃一打,老师夹着书走进来。
前排的班长喊了起立,于是全班的人都跟着站起来向老师打招呼。
“老师好”的问候包裹所有人,易折星背着身体隐没在他们之中,居然没有任何不同,她仿佛只是一个正在上初一的普通孩子。
铃声落下,易折星还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坐下了。
她拽着椅子身体贴着桌子边,讲台上英语老师已经开始了那天的授课。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是那样痛苦和难堪的。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课前提问背诵是那位老师一直以来的习惯。
老师很自然地点起一名学生。
易折星记得那是一个男孩,领子有一角未被折下,起身对答如流。
等他坐下,后面的人继续接上,其他人习惯了这种提问,站起,回答,拼写,再坐下。
有条不紊,像是生产流水线的商品。
易折星起先还在看热闹,直到火车顺利开到她所在的这一列。
确切来说,是距离她还有四个人的时候,她才惊觉,可能自己也在这列火车上。
前面的学生不断站起又坐下,机械重复的“next one”不断从讲台上传来。
不轻不重,每个音节都恰好敲在易折星心脏上。
仿佛一句极具压迫感的咒语,说的次数越多,她的双腿就越沉。
肩膀上有双无名的手朝下用力,她找不到任何能够站起来的力量。
易折星坐在位置上,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前一个人站起来挡住了自己视线,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没了知觉。
英语老师仿佛隔着另一个时空在说话。
易折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站起来的。
她只是觉得脚下突然出现了些电流,从小腿一直蔓延到指尖,她通身又冷又麻,但同时,自己的脸和脖子则像燃烧一样滚烫。
提问到的词语很简单。
她确信,自己不仅知道那个单词怎么拼,还知道它的过去式和进行式。
她能用这个词用英语造句子,如果真的需要,她甚至可以据此展开一段短对话。
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上唇和下唇好像是被胶水死死粘住了。
她试着用一些力气把嘴唇打开,然后她听到自己上下牙齿不自主磕碰打架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很响亮。
英语老师让她罚站。
于是易折星就走到过道上,朝老师走过去。
她觉得班上很安静,又总有悉悉索索的嬉笑声,听不清楚。
还没走到头,前排的同学告诉老师她是新转来的,然后英语老师又看她了一眼,很平淡地让她回到座位上。
易折星又停在两边坐着同学的过道上,机械地往回走,坐下的时候听见老师说“罚站的时候要站在班级后面”。
哄笑声一瞬间变得很大,很清楚,似乎要把她淹没。
易折星从这句话之后,就没再听到别人其他人在说什么。
中途有人来搭话,三三两两结成伴,围在她桌前,问转学生为什么罚站要往讲台去,是不是故意想替老师讲课,是不是想让老师下不来台。
屁大点的小孩,爱凑热闹,也喜欢揪着丁点的事情找人难堪。
易折星坐在凳子上张张嘴,想了想,说不是。
或许是觉得她的反应太无聊,两个课间之后,就没再有其他人来找她。
她在座位上呆坐到放学,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又被搭上肩。
易折星一顿,很快躲开。
来的人是两个女孩,其中一个邻着过道挨着她坐,两人笑嘻嘻挽着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两人略一交换眼神,然后易折星听见另一个说:“就是她呀?”
随后两人开始耳语。
易折星站着被晾了一会儿,觉得天气有点热,刚打算走,就又被拽住了。
女孩捏了捏她书包上的挂坠,问:
“这是乐乐羊吗?”
易折星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另一个女孩伸手去抓,惊奇地提高了声音:“真的哎,我小学二年级喜欢的东西,没想到还有的卖。”
“同学,你不会到现在还喜欢这个角色吧?”
女孩问着,身体却朝向自己的伙伴,挤眉弄眼做了个夸张的咧嘴。
随即,两人爆发出一种将易折星排除在外的、很私密,又很刺耳的笑声。
那是一种易折星不太明白,却会为之感到紧张的笑声。
于是她抗拒而警惕地拽了拽书包:“你不要碰我的东西。”
但两个女孩对她幼稚品味的嘲笑似乎并未结束。
更甚,逗笑了同伴的女孩仿佛受到鼓舞,更加夸张地模仿起卡通吊坠的样子。
她一只手比作羊角,放在头顶上阴阳怪气地说了很多次乐乐羊的台词。
易折星的脸被太阳晒得很烫。
她想逃跑,但书包还在对方的手里,于是她伸手推了女生一把,被拽着的吊坠当即从连接环断开。
不顾女生的惊呼,易折星几乎是强硬地取回了自己的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