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果、面包、火腿,售货机里的食品种类都让人没有什么胃口。
正弯着身子蹲下来看最后一排,猛听见售货机那边咣啷咣啷有掉东西的动静。
她吓了一跳,不等抬头去看,易折星额头上抵上一个冰凉湿润的东西。
沁汗的额头冷不丁被这么一冰,她打了个哆嗦,抬头往上看——
陈琰正站在她面前,手里的冰水底部轻挨着她的额头。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易折星伸手接过来那瓶水,又低头自己选吃的去了。
她把那些食物挑了个遍,最后在面包和巧克力棒之间犹豫不决,结果两样都买了。
陈琰背对着她,坐在售货机前面的长椅上喝水。
易折星走过去,坐在长椅的另一边,把买来的东西堆在两人中间,拆开面包,慢吞吞地往嘴里递。
陈琰随手拿起巧克力棒,一打开,粘腻的巧克力酱化在包装里。
“怎么不去吃饭?”
易折星盯着不远处的足球网,吞下嘴里的面包:“人太多了。”
“不看球赛人就不多了。”陈琰话里多了点儿怪她自作自受的意思。
易折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早知道就不去了。”
陈琰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坐着。
天气干热,可在树荫下静待着居然也能不时感受到轻微的凉风。
易折星把手里的面包吃完,顺了几口水,又想起自己没踢完的毽子,不自禁又拿起来在手心里颠了颠。
陈琰侧过来一点头:“怎么没还回去?”
“我还要练习呢。”易折星说着,站起身,在树荫边上的空地上自顾自踢起来。
红色的塑料丝带飘上飘下,在她脚上落不了两下,就掉落在地。
易折星也没什么挫败感,从地上捡起来继续新的失败。
周而复始。
陈琰回过视线,没继续看她,听着那时不时就落在地上的声响望向眼前的草坪。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直到被她叫了一声,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放空。
易折星问:“陈琰,这次咱们打赢了吗?”
陈琰稍怔,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咱们”指的是什么。
她又说:“我看比分最后是我们多一些。”
“没,”陈琰说,“最后违规了,没打到底,成绩也不算了。”
易折星踢着毽子没接话,又掉了两次才继续说:“咱们班的人没推那个人,我看见了的。”
陈琰皱着眉头看她了两眼。
“怎么了?”
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哪儿来这么大的集体荣誉感?”
“咱们”、“咱们班”这种词,陈琰之前几乎从不会在易折星嘴里听到。
又有风刮过来,易折星抛起的毽子被风吹得偏离了方向,她这次一个也没踢到,小跑两步去捡。
“什么荣不荣誉的,”她声音里有些不解,蹲下时撩了一下吹到脸上的头发,“你不是输了吗?”
陈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踢毽子。
最终确信,这种字眼是第一次出现在两人的对话中。
因为易折星讨厌跟别人扯上关系。
初中两年整,她没参加过任何一次集体活动,后来班里似乎是对易折星默认了什么规则,连班主任也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易折星自己坐了两张桌子,不跟任何人同桌。
班里的同学虽然也拿她当透明人。
但易折星完全不被动,甚至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孤立着所有人。
更甚,拍毕业照当天,在其他同学穿着愚蠢的班服在大太阳下等着顺序拍照时,易折星来都没来。
陈琰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又姗姗来迟,按照顺序马上就要到他们班。
学校主教学楼前面的雕像面前,他们班的班服胸前有个巨大的印花,丑得额外显眼。
而女生站着的地方,没有易折星。
他被班主任催着,一边答应,一边跑上楼梯,进到班里从桌洞里掏出来了自己还没拆封的班服。
而那时候,空空如也的班里,易折星坐在靠外墙的第三排,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陈琰已经走到后门,还是鬼使神差地绕到前门,问了一句。
易折星没抬头,如常地回应了什么,很短,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拍完照之后,上课下课,那天寻常得像是平时的任何一天。
那天杨多没叫他去打游戏,但可能因为于佳玉和陈天成已经离了婚,一切覆水难收,他也不再想着回家。
总之,那天放学,他留到很晚,晚到易折星站在他桌子面前叫他的名字。
夕阳烧得像火。
陈琰抬起头,看见易折星很漂亮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很丑很宽大的短袖。
胸前有巨大的印花。
然后易折星脸上露出了那种,她惯有的,幼稚又得意的神情。
她说,陈琰,我偷偷带了手机。
最后,陈琰举着手机,跟易折星在学校主教学楼前面的标志性雕像前面,正对着学校监控的位置,拍了唯一,也是最后一张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