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开着车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易折星已经回到原地又等了片刻。
陈琰走后,她展现出了异常的平静。
买到手的冰水咕噜噜沾着土滚到了另一边,擦掉表面的薄薄的泥污,玻璃一样的冰被摔出一道很长的碎痕。
易折星擦干净了手和身上的土,捡起了那瓶脏兮兮的水,没丢掉,也没打开,只是一直抓在手里。
这次的水如她所愿,融化得快了些。
冰凉的水淅淅沥沥从她指缝里一直滴到地上,车上,又滴到家里的桌子上。
她在房间里换好衣服,又洗干净了手和脸,很安静地等到易建德和薛蕾回来一起吃了晚饭,回到房间重新坐在床上。
瞥见桌上那瓶已经彻底化干净的冰,易折星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似的,被吓得嚎啕大哭。
她趴在自己被子里哭得喘不上气,掌心的疼痛似乎还在提醒她几小时前巷口发生的一切。
她自小被家里宝贝到大,被所有人护在手心里,见到接触到的,都只能是最好的东西。
而那样粗鲁、直接、不加粉饰的暴力,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三五米的位置。
她怕得直哆嗦,甚至一度觉得下一秒拳头挥到自己脸上也不稀奇。
就连陈琰站在她面前要扶起她,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害怕大过了其他。
易折星哭哭啼啼地看了看自己手心磨破的地方,抽了抽鼻子,等爬起身从满当当的书包里掏出来半截车门时,哭得更凶了。
她摔了个屁墩不说,连自己的模型也被压坏了。
抽抽嗒嗒地把模型的残骸挨个摆着桌子上,猛一看跟拼装玩具半点区别没有。
易折星趴在桌子上,眼睛肿得像个桃。
这么一折腾,她想到易建德教她的话,心里越发委屈和害怕。
易折星哭到一半,又感到后悔。
早知道她那次就不该拿书包,哪怕挨薛蕾的骂,被薛蕾冷落,也比这次的经历好太多太多。
她已狠狠尝到了人情的滋味,哭得仿佛那场混战的每一拳每一脚都落在她身上。
易折星哭得天黑地暗,等盖好被子的时候,已经再不愿意还什么人情了,
她擦干净了鼻涕,心里又气又怨,怪自己没能听易建德的话。
同时心里又有点绝望,担心这次的人情还不了,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等待着她。
她原本计划还了模型,就跟陈琰到此为止,只是现在,她好像真上了贼船,一时半会是到此为止不了了!
*
易折星有了“把柄”抓在陈琰手里,有点怕他,有点想躲着他。
但更多的,还是想赶快把陈琰这尊神给送走。
于是她哆哆嗦嗦在被窝想了一晚上,真到了早上去学校,还是大着胆子从并不方便的后门进了教室。
不经意往左边一瞥,男生们乱糟糟打闹的一片里,没有陈琰。
易折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不在焉等到上课,一直到敲了上课铃小会儿,才响起一声熟悉的“报告”。
陈琰带着昨天恶化的伤站在教室门口,喊完报告之后放下了手。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
班里静了少顷,数学老师步伐很慌乱,急吼吼说了句“自习”,就拉着门口的陈琰出去了。
于是第一节课就顺利地没上成。
班里悉悉索索乱作一团,附近几个男生把脑袋凑在一起,讨论起陈琰的伤势。
语气里没有担心,嬉笑和兴奋更多。
易折星听见不少,心里古怪。
她觉得那些话说得不太对,既不准确,也不客观。
而她责任重大──是唯一一个目击证人。
她觉得有必要站起来,把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告诉所有人。
让被想象蒙蔽的群众们了解到事件的全貌。
但是易折星不敢。
“他不是被按在地上打了。”易折星只能嘀嘀咕咕地解释给自己听。
说完,易折星眼睛滴溜溜转向班主任和陈琰离开的方向。
她想了想,又觉得这个说法也不完全准确,就不再说话了。
班主任带着陈琰一去,就是一整个上午。
英语课易折星照例站出去挨罚。
她拿着书站在矮柜面前,不时看向空空如也的楼梯口。
看了几次后,心里就有点儿不平衡了。
明明她跟陈琰英语背诵一个水平,他打了个架的功夫,罚站罚抄也不用罚了,连英语课都能光明正大地不上了。
易折星觉得这很不公平。
要是有人投机取巧跟着学怎么办?
如果所有人都靠挨打来躲避罚站,那还得了?!
她本该一个人悠悠闲闲站在外面,这会儿也觉得没那么舒服了,一节英语课过得比十节还长。
下午排了节体育课,易折星坐在树荫下面,看班里的同学跟着老师一起学拳。
那时学生们尚且不懂得体育课的珍贵,学起来只是随手乱打。
乱七八糟一片,易折星看得百无聊赖。
课上到一半,她正愣神,班主任和一个女人领着陈琰走过来了。
她们把陈琰安排在易折星身边,又交代他好好休息,随后朝着办公室很快离开了。
水泥的石台上,易折星身体背转向几人,身体也很听话地先一步离陈琰远了一些,但耳朵却把两个大人说的话听得很仔细。
她想,原来那就是陈琰的妈妈。
两人隔着距离坐开,陈琰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没有动作。
易折星坐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旁边痒痒的,就抬手挠了挠,然后在余光和指缝里看了一眼陈琰。
那只垂在身侧的右手,指节被纱布细细缠着,挡住了关节处的伤痕。
而陈琰额角和左边脸颊上的伤口盖着的纱布,则把那张布满青紫的侧脸遮了大半。
易折星又悄悄挠了挠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