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谈夙直听见周敦石杀猪似地被拖走,才幽幽看向余荣焉。
这一出帐内审叛贼,余荣焉一半是真审,一半是审给她看的。
她能知道周敦石,就能知道周敦石有没有同党,既然江谈夙不告诉他同党,那周敦石这边问不出来,余荣焉也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算是给足了江谈夙面子,又立住了自己的军威。
江谈夙也不关心周敦石有没有同党,不成气候的事情不重要。她反而关注的是战马。
“余将军怀疑是有人将战马卖给周敦石?”
余荣焉解开锁子甲,臂膀上大块皮红肿,像被什么东西砸中,然而他浑然不觉疼,大力揉压着:“难道不是吗?一个土匪坐拥大块土地,还养战马,必定是为了某些事情准备。山雨欲来风满楼,周敦石就是那股风头。我认为沿着战马去查,总能查到什么事。”
江谈夙有心推他一把,便道:“丰州不正是监牧郅故长在的地方吗?一个监牧使眼皮底下竟然出现这种倒卖战马的事,值得可疑吧。”
宇文增慷慨陈词,搁了笔,接续下去:“郅故长与鹘夏人往来甚密,说不定正是由他当牙郎,调拨着陇西的战马。”
他说完立刻惊弓之鸟般捂住嘴,这种出格的话,他平日都只敢烂在肚子里。
江谈夙缓了缓,说:“没有外人,说了就说了。”
宇文增才收起惺惺作态,笑道:“郅故长此人老谋深算,县主要查他,难。他后面站着的是温家。”
江谈夙:“怎么是温家?难道他义兄地在云中当监牧,就与温家有关吗?”
宇文增用笔挠了挠额头,半是茫然半是猜测:“监牧是枢密院下属机构,可实际上枢密院并不直接管理马匹调度,都是由各将军向监牧申请战马数量,或有像高璋一样越过监牧,直接与都监要马的,但温家军每年用马数量奇大,不仅要调拨云中的马,偶时也要向陇西借调。一来二去,郅故长与温赤北私交便多,只要回京,二人必结伴出猎。”
江谈夙按了按冰冷双手,郅故长这条线牵涉到云中与温家,纵然不甘心,也不能再往下查了。
余荣焉以前当副将,一门心思在打战训兵,如今听见官场上歪七扭八的门道,只能去揣摩江谈夙神色,她指东,他必往东,他也懂,在大朔找一个不嫌弃他出身的靠山,十分不易。
江谈夙让宇文增将周敦石的罪名再加重,至于战马一事先且不在札子上提。而后让余荣焉收拾残局,早日回灵郡把高家一门看住。
回程时,宇文增已然摸清楚,灵郡新的主事人是谁。一路青草萋萋,他骑着马在江谈夙侧边走着,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在灵郡新的棋盘中该扮演什么角色,难得不聒噪。
江谈夙在车中翻读陇西与云中的舆图,视线探过窗缝,瞧见宇文增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本来想提点他多参与军事,忽然又忍了,此人不适合给热脸,就要冷着他,让他猜来猜去,无心思磋磨其他。
回到府上,接连两封重要的信被递上来。
一是高璋暴毙,尸体异味,已经掩饰不下去,应必萩与白歧依照计划,以江谈夙口吻向沿途驿站与郡守传递消息,很快消息就会传到朔京。
二是高悦儿被截获,偃枉然在伏龙山一带找到她,并将之秘密带回灵州。
江谈夙看了信,第一件事便是找来孙延石。
“你不是说,隔壁王家宅子多半时候都空子?你去打探,那王家公子可否愿意租借我两日。”
孙延石纳闷住得好好的,为何要去隔壁住?
江谈夙只好将担忧解释给他听,高璋人死,高悦儿押送回灵州,圣上还未正式给高家定罪,因此高家子弟仍有在灵郡行动的自由,她担心高家人提刀来亭侯府找她算账,到时候让侍卫打回去,怕让百姓见了,以为她恃强凌弱,不打回去又怕刀不长眼,伤了她。不如就近住着,对外称离开灵郡。
孙延石仍是不放心,隔壁王家出入神神秘秘,虽几次投献礼物,背后却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江谈夙笑道:“他们要加害我,早加害了,难道还等着我去住他们家才来动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王家公子好神秘,趁此机会,我也能当面见一见他。”
孙延石只好应了,先去交涉。
偃枉然押送高悦儿回城时,公孙籁在城头暗暗给他吹哨子,他到暗处,公孙籁转出身子,苦笑着将江谈夙借住宅子的事说了,用扇子抵住额头,看似在抵住阳光,实则眼神飘忽:“那处宅子也无机关,更不是楼里的据点,我便自作主张,替楼主答应了。”
偃枉然周身凌厉,听了这话,风一吹冰霰散了一地似的,人活过来了,脸上有了情动的生机,他只是看了公孙籁一眼,没说什么便走了。
公孙籁在后头笑道:“如此,我就当楼主也答应了。”
偃枉然将高悦儿秘密送回王家,进门时本来坦坦荡荡,可见杏树下坐着一人,正仰卧着看天,看树时,又局促了点,日日在这里看枝头,今日他看的人也在这里看枝头,觉得很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