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自由,孟疏鹤本能起身要逃。可下一秒,男人猛的一伸手捏住了他的双颊,又将他按进了被褥。
虎口锁着下颚,孟疏鹤被迫张开嘴。
“没有水。”
若是他敢挣扎一下,这手就该出现在脖子上了。孟疏鹤心想。
但至少现在,男人应当不想杀他,或者说,男人不想这么简单地杀掉他。但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秒,男人给出了答案:
他将酒壶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噙着酒液倾身压下——
一个冰凉狠戾的“吻”重重压下!
孟疏鹤一惊,手脚并用地挣扎。只是如今虚弱的自己哪里敌得过精壮的男人。辛辣的酒液已强硬地灌入口中,一股灼烧感从喉间烧下肚,浑身血液瞬间涌上脑袋,他挣扎的动作愈来愈弱。孟疏鹤酒量极浅,几乎是滴酒就醉,更何况是此等烈酒。
对于一个满口谎言、虚情假意的骗子来说,最忌讳的便是酒后吐真言。
他决不能说话。
这念头刚闪过,他就坠入了黑暗。
江水奔涌涤净黑暗,他似乎是一叶小舟,在滔滔江水中起起伏伏。
混混沌沌之中,耳边忽然传来对话声,模模糊糊地恍若水底传来。
“……怕是从未病过,头一遭才来得这么凶。”
病?谁病了?
不会是他,他只是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
“……着了凉,加上空腹饮酒,才得了发热。按方子吃药多歇息,估摸很快便会醒来。”
好吧。
原来小舟也会生病。
原来生病就是这么一回事。
“既是发热,何故七日未醒?来人,送客!换昨日上门自荐的那位郎中来。”
哎不要急......小舟本舟都没说什么.......
小舟不曾病过,也好在不曾病过。
买下小舟的渔夫说,钱是他的命,花钱修船,那叫用他的命给小舟续命,他是绝不会那么傻的。倘若小舟坏了,他就拿船骨去烧柴。
后来呢?
后来视财如命的渔夫死了,小舟便挥金如土起来了。
他一有了钱就要想尽办法挥霍掉,但因并不讲究衣食住行,也没染上什么嫖赌的恶习,有时钱太多了,就只能当个济困扶危的大侠。
曾有一回,他扮作姑娘模样骗得个富家少爷同他订婚,聘礼那三箱黄金一到手,他便拖到花楼,噼里啪啦往地上一倒,买下了所有姑娘的卖身契。
他站在顶楼,撕碎的卖身契如雪花一般飘下,姑娘们雀跃欢呼着上来吻这位潇洒的恩客,当然,有几个男妓也趁乱亲了两口。这画面令他的未婚夫当场发疯,差点要放火烧掉花楼。
赶走所有小倌后,那位多金多情的未婚夫拽着他的手吃味,他却只是敷衍地摸摸对方的脸以示安抚,然后在他们大婚当晚,空着荷包离开了。
未婚夫真心对他好,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以女子的身份同这人长相厮守的。那人有权有势相貌又好看,以至于过去七年了他仍记得那人姓霍,叫霍定澜。
“见过霍大人......”
小舟眼皮一跳。
“......烦请霍大人回避。小民的针灸之术乃是家传秘术.......若是您不愿,小民还是告辞了!”
扎针?不要答应!
“......好,我出去。”
霍大人,别答应,此人有疑!万一他要拆掉小舟的船骨拿去烧火怎么办?
他没事!他就要醒了!
小舟努力想撑开自己的眼皮——小舟有眼睛吗?为什么要苛求一个小舟睁开眼睛?——唉!
房门“砰”地关上,脚步声渐远。
孟疏鹤终于睁开眼睛!他大口大口喘气,视线里一片彩色噪点呼啸而过,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凝成一张倒三角脸。
倒三角脸一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外“砰砰”几声巨响接连炸开——
“谁扔的爆竹?”“走水了!”“快、快去通知主子!”
外头乱哄哄的吵作一片,倒三角脸麻利地从药箱底下掏出套黑衣,往在孟疏鹤身上一裹。
“贵人莫怕,是卑职安排的声东击西之计!”说话间倒三角脸自己也换好了衣服。“贵人能动么?卑职背你?”
根本不等孟疏鹤回答,倒三角脸把孟疏鹤往肩上一抗,冲出房间。
噼里啪啦的爆竹接二连三地丢进墙内,火星崩到墙角的草垛,“轰”地一声窜起半人高的火。
“他爹的,哪来这么多干草?”“是那个驿长今早拉进来说要喂马的!”“东厢房也烧起来了!”“主子呢?!”“主子往东厢房去了!”“先去救东厢房的火!”
……
馆驿内乱作一团,无人察觉两个“暗卫”冲进滚滚黑烟,消失不见了。
黑烟散尽,暗卫在馆驿外逮住几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小孩,将他们按到霍回旭面前。
霍回旭站在虚掩的大门处,他的脸一半面对阳光,一半浸没阴影,呈现出鬼煞般的阴沉。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被暗卫们按住的小孩,道:
“谁派你们来的?”
几个小孩相视对望,突然,其中生的最高的那个男孩颤着嗓子,带头唱起了童谣:
“人非人,鬼非鬼,欲得天下宁,须斩人间鬼......”
暗卫们脸色骤变。这首童谣在民间流传甚久,“人间鬼”所指便是鬼党的霍回旭!
霍回旭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落在衣袖上的灰烬。一曲唱罢,他走到小孩们面前,竟是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唱的不错——谁派你们来的?人藏去哪了?”
话一落下,带头男孩突然暴起,拧折胳膊摆脱了暗卫禁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霍回旭——
霍回旭侧身闪躲,单手掐住男孩的脖子重重摔下,男孩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随后刷刷五六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被暗卫包围的男孩犹如困兽,他红着眼睛嘶吼:“你们鬼党作恶多端,我们扔爆竹是为百姓驱邪避凶!没人谁派我们来,我们不曾藏过什么人!”
一暗卫不由得怒道:“你再乱说一句,我就拔掉你的舌头!”
然而他并没能成功割掉他的舌头——男孩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子直挺挺往剑上撞,暗卫们紧急收剑,男孩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两下就没了声息。
其余小孩接连口吐黑血暴毙而亡,死相皆是面色青白、嘴唇乌紫的中毒之相。
霍回旭面无表情卸掉几个小孩的下巴探查——果不其然,他们的后牙槽中无一例外藏了毒囊。算算毒发时间,应当在暗卫们抓住他们时便已咬破了。
霍回旭冷笑一声,将尸体往旁一丢。
“是凤党养的死士......他们将人带去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