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赵明裳默了半响回答。
赵明裳搀扶着皇后,皇后回眸望了一眼老皇帝,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堂溪胥一路快马加鞭赶至京城,城门外飘荡着火苗,毛雪纷纷,青年紧锁墨眉,心猛地重跳了一下。
“将军,您怎么了?”副将见堂溪胥倏然捂住胸口,神色难耐。
“无妨。”
今日心里一直很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恍恍惚惚的。
白日的京城,死一般的寂静。皇城外听不见一点声音,很奇怪,城门是半开着的,没有看守的人。
堂溪胥推开城门,白茫茫的一片铺满尸体,白雪中混着大片的红色。
广场正中央,女子单脚跪地,战甲残破,浑身插满箭像个刺猬。
细盐似的白雪洒盖着女子披散的青丝,秀眉、长睫是细细的白,糙红的破皮覆在本该细腻的脸颊,干燥的嘴皮离唇一半,要掉不掉。
女子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艰难地扯出一个笑。
徐凝很冷,冷到忽略掉身上的痛,她吊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看到了堂溪胥。
【好了,主人,人也见到了,可以安心走了吧。】
徐凝早该死了的,她也不知为何,在这书中世界的最后一刻,她只想再见一面堂溪胥。
光羽看不下去,念在她任务即将完成的份上,给她吊了一口气。
徐凝撑不住侧倒下身,满意地闭上眼。
堂溪胥跃下马,疾跑过去接住尸体。
女子身上大多处的血已经干了,大约是时间太久,冻住了伤口。
盔甲碎得稀烂,全身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堂溪胥只轻轻抱着她,仿佛多碰一下,她就会碎掉。
堂溪胥埋在女子的脖颈处,泪水早已浸湿发梢,脆弱的心止不住地发抖,可是谁也不知道。
青年脸上煞白,眼眶洇湿,瞳孔失焦虚空,重伤的手抚上细碎脏乱的青丝。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以这样的方式走?”
苍白的脸布满泪痕,双眼红肿,雪下得更大了,周围不少尸体都被雪覆盖。
堂溪胥拂开徐凝面上的头发,把灰擦掉,抱着僵硬冰凉的尸身,如抽魂木偶般呆滞。
“啊——”
堂溪胥仰天痛哭,雪白的大地,唯有青年抱着女子这一点悲凉的色彩。
一颗完整的心被挖了一个大窟窿,堂溪胥鼻尖发红喘不过气,抬首望着迎面护卫皇城的士兵。
青年把女子尸体放好,握住夕麟剑杀入宫内。
黄色的琉璃瓦扎满飞箭,瓦片七零八落,雾湿的雪水浸泡着长阶石。朱红的城墙溅满斑点,叫人分不清是“血”还是“雪”。
空旷的宫殿广场于冽风中低诉颓败,金碧辉煌的宫殿瑟瑟摇晃,将倾未倾。
徐凝几年前送予的玉坠,不知什么时候碎了,堂溪胥包了几层放于袖口,手腕处不忘缠几圈绷带。
“呜” “啊”
青年走过之处皆为尸体,不多时,整个宫殿内堆满士兵,人间妄想之地的皇城化作人人惧怕的地狱。
堂溪胥很快攻入太平殿,乾平帝脸色煞白,“陛下,可以沐浴了。”李德全见堂溪胥已经来了,吓得仓皇而逃,半刻效忠的模样也装不下去。
堂溪胥飞出一把匕首,从脖颈后一刀穿喉。
“该你了。”
青年满脸鲜血,声音冰冷得可怕,仿若索命阎王。
乾平帝闻言转身,脸皮松弛,神色疲倦,华发中无一点黑丝,五六十岁的人,不过一日便如七八十岁奄奄一息的老者。
金丝黄袍暗淡无光,象征权利的金龙化作不入流的地蛇,天子的威严堕入尘埃。
“朕死了,你也落不得半点好处。”
宇文湛举剑想要自刎,长剑飞来劈落短剑。
“直接死了多没意思。”青年勾唇冷笑,十九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又怎会心慈手软。
“我父兄和我刚过门、未来得及入族谱的夫人,皆被乱箭射死,我嫂嫂兄弟亦惨死在皇城之下,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得安逸?”
平静的声音,似一把刺骨的刀架在乾平帝脖颈。
老皇帝双手发抖,大气难喘,不敢对上这双冰凉的眼。
皇宫里的人见真正的堂溪胥来了,逃的逃,散的散,宫里值钱的东西能拿走的都拿走。
堂溪胥没再管那么多,和他亲近的人全死了,偌大的江山他本就不想要,他从不稀罕什么劳什子皇位,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讨个说法,求个真相。
如今徐凝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这人世间纵是有泼天权利与富贵,于他眼里不过一盘流沙。
祯宁二十八年暮秋,皇城骤降大雪,次月初二新帝登基,改国号为凝。
新帝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整个京城无一人不在为新帝欢庆。
红绸子铺满京城三天三夜,满城街道皆洒落银钱,天子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世人皆知皇后早就去世了,大喜当日有一小混混口不择言,冲撞了陛下,新帝未曾怪罪,还赏了他许多银两,只是许多人没发现,后来再未在街头看见过那个混混。
堂溪胥很少上朝,许多事都交与裴远池处理。赵明裳执赵家大权,新帝废除她安王妃身份,入朝为官与裴远池一同辅佐新帝。
“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世事如此何必执着。现下君临天下,放过自己不好吗?”
花行准备去兖州,过来与堂溪胥告别。
青年淡笑,眼中没什么温度,“那你呢?你肯放过自己吗?”
花行被问住,一时答不上话。
“你若真的放过自己,又何必会去兖州。你我皆是这红尘俗世中,难忘旧情的凡夫俗子。既是凡夫俗子,执着一点有何不可?”
青年帝王遥望远处,摩挲着用碎玉坠做成的手链。
二人沉默许久,花行披上斗篷,躬身作揖:“愿君之王朝盛世不衰,千秋万载受子民供奉。告辞。”
玄色龙袍背对着他,背影微动,始终未转过身来。
徐凝的尸体被放在冰库,外皮破烂不堪,缝缝补补,是堂溪胥亲手缝的。
堂溪胥每一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给徐凝擦脸,上妆,束发,他知道徐凝生前最是爱干净。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薨了,还望陛下早日节哀。”裴远池一身官服劝导着颓废的新帝,堂溪胥身上总有尸臭味,厚重的香味也盖不住。
沉默多日的年轻帝王终究失态。
“她没死!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堂溪胥又倏然冷静下来,“我会找到她的。我会让她活过来的。”
“陛下,有一个自称是陛下师父的人来了。”小公公倏然进来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