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礼物送了出去,秦王忍不住又一次邀请:“祭月节正是赏月的好时候,不如二位道长移步到院中,我们一同赏月如何?”
“她想见你。”回应她的却是姬忘尘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谁?”秦王讶异于姬忘尘的开口,但更好奇对方口中所指之人。
“偏院那位。”姬忘尘知道秦王尚未知晓对方的身份,所以用了含糊的说辞。
在晚饭之前,她特地找到杜蕴辰,跟她说明了今夜的计划:她将在引荐两人的相见,之后就会利用祭月节最盛的月光清辉将她彻底净化。
杜蕴辰对自己的结局坦然接受,也就同意了姬忘尘的安排。
以往秦王或许不会往旁的地方想,但若是姬忘尘开口,她也就忍不住往旁的地方猜测:“……你的意思是,那位……非人吗?”
若是旁人,姬忘尘或许会说些半真半假的话搪塞过去。可对于秦王,她并不忍心开口捏造谎言。她垂眸掩下矛盾的心情,轻微地点了点头,甚至做好了秦王拒绝的准备,心中考虑着如何让杜蕴辰换种告别的方式。
不过秦王并没有拒绝,她起身走到姬忘尘的身边,轻声开口:“果然啊……还请道长带路吧。”
姬忘尘带着秦王来到那夜她们相遇的花园中,杜蕴辰已经坐在石桌旁等候。这几天姬忘尘并没有收回杜蕴辰手上那块稳固身形的镯子,也是为了今天让对方好好地告别。
眼看着秦王走进杜蕴辰,姬忘尘没有抬步,就站在原地与对谈的双方拉开距离。
这一场可有可无的对谈其实只是姬忘尘拖延时间的手段,她知道处理了杜蕴辰之后,她或许就再难有这样和秦王靠近的机会。
二十年不见,对方的面庞已经爬上皱纹,不可避免地显露些许老态。可姬忘尘看得出来,对方的眉宇间比当年放松了不少。
变化最明显的还数对方的眼神,带上了当年未曾见过的、对于未来的坚定。
她知道,对方如今已经实现了当初入仕的愿望。
也正因如此,姬忘尘不会打扰对方,也不会相认。
其实她已经能够理解对方当年的选择,只是作为当事人的自己,还不太能轻言原谅。
姬忘尘缓慢地吐出胸口的闷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对谈的两人,但身旁的汤穗穗却将师姐的感受理解成另一重含义。
“师姐……”汤穗穗感受到师姐身上笼罩难言的情绪,下意识伸手牵着师姐,“你也在为杜蕴辰难过吗?”
汤穗穗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特别是从师姐那听到了杜蕴辰给自己捏造的经历之后,她更觉得痛心。明明杜蕴辰能够靠自己的能力走遍大江南北,可现如今却被困在方寸之地数十载。
“穗穗还记得,我们刚来到王城第一天听到的说书吗?”姬忘尘熟稔地从师妹脸上读懂师妹的情绪,岔开话题宽慰道,“也正如说书客所言,杜蕴辰在死去的七日之后,吞食魔种,靠本能手刃凶手。……应当也算无憾了吧。”
当姬忘尘听对方提及往事时,恍然想起初来乍到听到的那些故事,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
“这不一样。”汤穗穗一脸正色地看向师姐,她并不认可师姐的说辞,“最大的遗憾本就是她失去了性命,这又从何谈起‘无憾’呢?”
在她看来,杜蕴辰的生命与自由同时被伤害她的人所剥夺,就算达成了所谓的复仇,原本鲜活的人生早已凋零,再无回旋的余地。
“……是啊。”姬忘尘轻声呢喃,她们这些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说一句“无憾”呢?
而两人对话中心的杜蕴辰仍和秦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然有姬忘尘的手镯,她还是尽量避免身上的气息影响旁人。
她恭敬地拱手朝面前人行礼,发自内心敬佩这般强大的女性。
论年纪,其实她只比亲王小上几岁,可对方远比她要厉害许多。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见证了旧朝的倾覆和新朝的建立。
起初在对方居住在府邸时,她也不敢经常出来打扰对方的生活,避免对方因为自己被吓到。
对方早出晚归,总是奔波在朝堂之中,杜蕴辰就这样看着对方为新朝而忙碌,也下意识地提了一些自己的体悟。而秦王非但没有视若罔闻,反而将她的想法放在了心上,并以此发散,商议了更合适的举措。
她们就这样相处了六年,从一开始的保持距离,到后面不自觉的亲近,有时候杜蕴宸都忘了自己是鬼魂之身。也因此,秦王的身体不断被她身上的气息侵蚀,终于在前不久突发了急病,重病不起。
对此杜蕴辰感觉到十分愧疚,本来她觉得自己就已经足够糟糕了,她不想让旁人因为她而变得更糟糕。
眼看她的命途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给对方一句真挚的感谢。是秦王每次不厌其烦地引导,才让杜蕴辰自己发掘出自己身上的价值——而不是像最开始的那人一样,只会一味地打压自己,嫌弃自己从商的身份。
“这些年,多谢秦王了。还望您身体康健,继续为新朝开创盛世。”杜蕴辰还记得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些喜悦的笑脸,与当年迥然不同的氛围。也正因如此,她无比笃定,面前的这个女人能够塑造空前繁华的盛世。
面对杜蕴辰的希冀,秦王也端端正正地拱手弯腰行礼,一字一句地开口:“不才姬时欢,再次谢过女郎六年的照拂。愿女郎来生平安顺遂、事事如意、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