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在院子里,他很沉默,小苗还记得他打水给自己洗手,用湿帕子给自己擦眼泪,说:没事的,你还有爹,你爹会护着你的。小苗就一直哭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记住了他的话。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小苗站在院子里,很难相信自己就站在这里,很难相信自己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很难相信真的有谢朗这个人存在。夏日阳光刺目酷热,小苗逐渐觉得有点晕,直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过来了笼罩住她,厚实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额头,递给她一杯水,道:“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太阳这么大,会被晒晕的。”
小苗由着他扶着自己坐下,她几乎一直看着他,谢朗有点奇怪,他知道小苗一直有点怕他的,现在怎么一直看他,他伸手在小苗眼前晃晃,看着她的眼睛忽隐忽现,呆呆的样子。小苗忽然开口道:“谢大哥,我不喜欢谢婶,不喜欢那个家,也不喜欢这个村子,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好不好。”谢朗的手停滞在半空,他刚好可以看到小苗半张脸,谢朗看着她抿起的嘴唇,不太想去看她的眼睛,那应该是不太开心的眼神。
“好。”他说。
小苗有点愣,她几乎下意识的说完那番话,有点懊恼,又有点后悔,不回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谢朗也是村里人,他还有各种人情往来,再过几天小英出嫁,他们也得来送嫁的,就在她恢复理智,要承认说错话的时候,她得到了谢朗的好,不费吹灰之力,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一个好。
小苗咽下所有的话,她轻轻抓住谢朗的衣角,轻轻说,谢谢。
饭桌上,小英不时瞥一眼谢朗和小苗,总感觉两个人有点不对,小苗感受到她的目光,对她笑笑,默默吃饭,谢婶也打量着谢朗和小苗,心念急转,她是一个商人,最信奉的话便是“无利不起早”。这些年云杉村的婚丧嫁娶,能插一脚的她都要掺和,为的就是那点人情牵扯,一丝牵一丝,丝丝不断,这人情网便是生意网。
小苗嫁给塬西县杨家的事她虽然没牵头,但也是她向县里的媒人提了那么一嘴,才让杨家注意到云杉村这个偏僻的小村落。原本她觉得这是一桩极好的姻缘,虽然杨余金不成事,可小苗嫁到塬西县的员外家,对于云杉村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以后到县里做买卖,也能有点攀谈的话题。谁也没想到谢朗半路出来截人,不仅没让云杉村占上便宜,还惹上了一堆事。
要是随便哪路匪徒抢亲倒也罢了,偏偏是本村的谢朗,这要是传出去,云杉村的人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啊。
这样想着,谢婶也没法平静,道:“谢朗啊,小苗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真是一个吃苦能干的好孩子,你呢,从小身世坎坷,自己打拼这么多年,也是十分不容易。我呀,是做惯了媒人的,你们两个我看就十分般配。要成亲的时候可得告诉我们,我们都去喝喜酒。”谢朗看着她,听着她这一番话,不动声色道:“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待小苗跟云家脱离关系,我们便会解释清楚。”
谢婶点点头,放下心来,又道:“那这样的话,你们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云顾氏母子两个都被打了,在床上躺着,等他们身体好了,肯定要去杨家讨说法的,到时候这事要是没法收场那可就坏了。”
“嗯,谢婶说的是,不过世事无常,我只相信善者自有天助。”
谢婶听完心里讪讪的,也不再搭话,村长喝了点酒,拉着谢朗说古,小英凑着头跟小苗说话,一顿饭个人有个人的心思,倒没一个人认真吃饭。
吃完饭,一桌人都各自休息了片刻,村长为他们拟好婚书,又拟了一份断绝关系的文书,村长便带着谢朗和小苗一起去了云家,小苗看着村庄里的景色,心里滋味难明,她记得小时候村里人家关系都很好,领居之间总会互相送菜。云顾氏母子两个都躺在床上,云顾氏被人打了脸,左边脸高高肿起,几乎没法说话,她儿子云树被人打断了腿,大夫说要修养好几个月才能正常走路,两个人在家里期期艾艾,在不同房间里生着闷气。
村长抽着旱烟袋进了屋,在院子里道:“云顾氏,云树,能出来见人不。”他俩在屋里听着,不知道村长来干什么,云树道:“哎呦,云伯来啦,您看我这腿真是疼的受不了啊,娘,娘你腿没事,你出来看看。”
云顾氏心里暗骂云树,但来人是村长,她还想着要让村长带着她和云树去县里,给他们娘俩讨个公道,于是用一块白棉布遮了面,出门来见人。
她尽量笑着出门,刚要跟村长打招呼,便看见村长身后的谢朗和小苗,她顿时像被针刺了一般跳起来,刚要开口骂,伤口便像针扎一样疼,她“哎呦呦”的喊疼,声音大不起来,听着倒像是在诉苦一般,云树在屋里听着,知道他娘遇见村长肯定要演这么一出,于是就不再管,专心睡觉。
谢朗走几步站到云顾氏面前,云顾氏顿时觉得像有座山要砸下来一般,她下意识后退两步,谢朗看也不看她,道:“不请小婿进去坐坐?”云顾氏抬头看她,眼神如淬了毒一般,谢朗不理,拎着她进了屋,小苗和村长也跟着进去。
谢朗看着在桌上的茶壶,问小苗茶杯在哪,小苗便去拿了三个崭新的杯子,谢朗给他们三人倒了水,施施然坐下,喝过一口道:“您被打的真是不轻啊。”云顾氏扑过来要打,谢朗一把推开,没用太大的力道,云顾氏退了几步便站住了,但也不敢再乱动,只用眼神瞪着谢朗。
谢朗又喝一口,继续道:“昨天上午我去了一趟塬西县,见到了杨余金。”云顾氏脸上掩不住的震惊,她不能相信谢朗去过杨家还能安然无恙的出来,除非,除非他说的根本都是骗人的,又联想到她和儿子被打,云顾氏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心里漾出一股不能言说的恐惧,她看着谢朗,没法把眼前的他跟十几年前的那个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云顾氏,我已经跟杨家说明白了,小苗是我的妻室,是你贪慕钱财,从中作梗,把小苗卖到杨家,这一切阴差阳错,都是因为你。”谢朗眼神如电,几乎要把云顾氏烫穿,云顾氏浑身一抖,她现在口不能言,一张脸憋的通红,原本的伤处现在更加肿胀,看着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