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气氛沉闷压抑,连空气都凝固了。梁柱投下幽暗的阴影,覆盖在萧从林的身上。
他看着萧懿安,久久不挪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懿安被看得发毛,心想你不如给我一刀算了,惶惶间心念电转,这可是赶走萧起的大好机会,不如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昂首直视萧从林的双眼:“爹,夫人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萧起,我逃婚就是为了跟他私奔!”
萧从林根本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方才萧懿安委婉含蓄的言辞未能奏效,赵陵因何发怒他亦是一头雾水。正因如此,萧懿安索性抛开顾虑,一改方才的委婉,直言不讳。
“爹,实不相瞒,自您派萧起做女儿的暗卫,我二人朝夕相伴,不知不觉间,女儿便对他暗生情愫。倘若您还让他留在我身边,女儿实在难以抑制这份爱意。”
萧懿安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萧从林的表情。
萧从林听后,剑眉瞬间紧紧拧在一起,额间挤出几道深深的沟壑。
萧懿安心中暗暗叫好,说话时刻意咬重了字眼:“要么您将他赶出萧府,女儿也就死了这条心。”
言下之意——爹,快点棒打鸳鸯吧!
熟料听完她这句话,萧从林皱起的眉头反而舒展开:“安儿,你若真喜欢他,断说不出这种话,为父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萧起,私奔只是逃婚的托词罢了。”
……
怎么现在眼光这么毒辣?!
萧懿安无言以对,默默想着应对之策。
良久,萧从林开口,声音低沉甚至略带沧桑:“为父一直以为你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我满意?”怎么会?原主打心底私奔,她不可能满意这桩婚事。
可看萧从林的表情也不似作伪,难道说,并不是原主满意,而是她从来没找萧从林表达过自己的不满意?
这倒说得通,原主性子懦弱,这类人往往好说话,当场让她拒绝反对,她定是做不出来,可事后却会越想越憋屈,最终宁愿走上极端,也不愿袒露心声。
萧懿安直言:“我不满意,我不喜欢那个周什么轩的,我更不想嫁人。”当然,以后嫁给赵云珂当皇后除外。
萧从林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落水后性子倒是直白许多,这样也好。罢了,你的婚事,为父替你退掉。”
见父亲松口,萧懿安心中一喜,立刻乘胜追击:“那萧起呢?您不赶他走?纵使没有私奔这回事,这次,他可害得女儿落了湖。”萧起啊萧起,对不住了,我也不想三番五次往你身上泼脏水,可如今形势所迫,实在没办法。
“你真想赶他走?难道你忘了那年……”萧从林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话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萧懿安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话里的蹊跷,忙不迭追问:“那年什么?爹,您快说呀。”
萧从林却不答:“不说这个。”
“……”话说一半真的噎死人好吧!?
萧从林指着供桌上的卦杯:“他是你娘带入府的,让你娘决定吧。”
萧懿安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愤懑,死人的决断,难道比我这大活人说的话还管用?!
再者,这用卦杯占卜的法子,简直就是封建迷信,如何能信?可对萧起一事,萧从林似是铁了心,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
萧懿安以前见过爷爷打卦,故而对其中门道知晓一二。
打卦后,卦杯若是一平一凸,则为“圣茭”,代表尊者认同;若是两平面,则为“笑茭”,表示尊者还未决定要不要认同;若是两凸面,则为“怒茭”,代表尊者不认同。
萧从林伸出双手,稳稳捧起卦杯,抱拳作揖,一连三次,动作庄重肃穆。而后,他仰头望向谢婉的牌位,声音低沉却清晰,仿若在与亡妻对话:“婉娘,可要赶走萧起?”
语毕,将卦杯高高举过头顶,略作停顿,然后往地上一掷——
萧懿安探头一看,怒茭!
“我来。”萧懿安接过卦杯,一掷,还是怒茭!
这卦杯是不是有问题?!
萧懿安不信邪:“爹,咱们换个问法。母亲,您是否同意萧起继续留在萧府?”
卦杯一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萧懿安心里默念八百遍“怒茭”,卦杯“啪嗒”一声落地——
圣茭!
!!!
萧懿安还想打卦,却被萧从林抽走卦杯:“卦不过三,三次既定,便以此为准吧。”
打完卦,萧从林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祠堂里又来了一个嬷嬷。
嬷嬷年约四旬,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碎发都没有,听阿暮战战兢兢称她为“刺梅姑姑”。
她神情肃穆,不苟言笑,视线像机关枪一样在萧懿安身上扫过,好像哪哪都不顺眼,活像一名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哦不,刺梅道:“夫人派老奴守着姑娘罚跪。”
“监视我?”
“教导而已。”刺梅面无表情,语气波澜不惊。
接下来,只要萧懿安罚跪时打瞌睡,或者有什么小动作,便觉刺梅冰冷的视线扫过自己,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如此直至深夜,酷刑终于结束,她腿痛腰痛浑身都痛,最要命的是还没饭吃,一边将萧从林、赵陵等人问候了个遍,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走出祠堂。
一出门便看见打瞌睡头小鸡啄米的阿暮,她笑笑,捏一把阿暮的脸:“好阿暮,辛苦你陪我了。”
阿暮揉揉惺忪的睡眼,见萧懿安终于出来,眼睛一亮:“小姐,奴婢扶您。”
月华如水,银辉洒满大地。
院落间,烛光摇曳,映照着斑驳的墙壁。
二人沿着外院的回廊,缓缓绕进内院。经过一个拐角时,一阵低声交谈传入耳中。原来是两个巡府侍卫,手提灯笼,正边走边聊。
“逸飞兄,你这次真是大功一件,听说夫人想把你提做小姐的暗卫。”一侍卫道。
“不敢邀功,守护小姐安危,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夫人看重小姐,才会想着奖赏我,我定当不负所望。” 被称作逸飞的侍卫言辞谦逊,声音沉稳。
“你呀你,总是这么谦虚!比那萧起好一百倍!”
“萧起兄虽然玩忽职守致使小姐落湖,酿下大错,但能得老爷小姐青睐定有他过人之处。”
“得了吧,我觉着有猫腻……”
另一个侍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手提灯笼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萧懿安回想起赵陵所言,她掉入冰湖后,是孙逸飞率先发现,严格说,他也算她的救命恩人。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而且孙逸飞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突然,萧懿安脚踝一崴,惊呼一声,反手握住阿暮的手腕,堪堪站稳:“好险,差点摔了,得亏你在我身边。”
阿暮本来困得脑袋晕乎乎的,被萧懿安这崴脚吓清醒了,一边任她扶着,一边将灯笼向萧懿安脚前举起。
萧懿安见她聚精会神地看路,笑问:“阿暮,三日前去采买,你们那支队伍买的东西,入库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