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打了个哈欠,给自己铺好被子,大喇喇一倒躺在里头。香囊被她放在了枕头旁边,她伸手拿过拎起流苏在空中甩了甩。
她房里的蜡烛不好,烛光在床头极其微弱昏黄,看什么东西都得凑近才行。不仅不够亮,烧起来的时候会带着黑烟,刺鼻得很,不过阿朱不太在意这些。
烛台光忽地一闪,在香囊上映出的光明明灭灭,阿朱抬头望了眼,确定门窗都已经关好了。
尽管蜡烛不好,但她已经养成了在夜里点灯的习惯。阿朱握着香囊背抵着墙缩起来闭上眼睛。
赵府前院依旧整夜点着灯,亮堂极了,和阿朱这儿完全是不一样的场面。自从出了怪事,夜里没有人会再瞎走动,守夜的小厮丫鬟都会把他们叫进门里。
夏季天燥,阿朱迷迷糊糊醒来时,眼睛还未睁开,后脑勺沉闷令人呕吐的痛感再次袭来。
阿朱以为没睡多久,毕竟她是想一觉睡到天亮的,可她嗓子难受,鼻子也难受,鼻腔里斥着白日里泥土的味道。嘴巴和舌头一股味儿。
阿朱忍不住咳嗽起来,缺水拔干的痛感一下从喉咙蔓延到脖子。
“咳咳咳…咳咳…”她翻了个身,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想去拿水喝。
夜里静,初初回过神时只以为没什么声音。等阿朱走去桌前,倒了杯凉水,喝下去才清醒些。
月光幽幽从窗子漏进来,在阿朱的脚边切成一块块大小不一惨白如石灰的光斑。
阿朱正要重新倒一杯,脖颈后的汗毛却突然警觉突兀地竖起来。
门外远远传来极细碎的响动。
一声一声又一声……像是有人在拖着什么在来回踱步。阿朱晃了晃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什么声音?耳熟极了,可阿朱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
叮铃、叮铃、叮铃……
铜铃,道婆身上的铜铃。
铃声忽远忽近,金属碰撞声中还夹杂着某种物体撞在石壁上的声响。
阿朱没什么犹豫地推开门,她一个人摸黑走到今天白日里才见过的水井旁,没想到那儿已经早早站了一个人。
“赵渡生?你在看什么?”
赵渡生没有理会阿朱,可阿朱分明看见了他正轻微抖动着的肩膀,和近乎僵直的脊背。他甚至没能好好穿好衣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就在夜深露重的夜里穿行,双脚赤裸沾着沿路的土和灰。
赵渡生堵在她身前,阿朱看不见前面,更不知道发出声音的具体方位。
阿吞咽了咽嗓子,走过去的几步格外漫长难熬。
终于,她从赵渡生身后绕开来,和赵渡生肩并肩并齐。
她轻轻抬眼望了眼,只这一眼,阿朱瞬间如遭雷击般僵死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远处水井的一幕。
一个人,不,不是人,是块悬浮、带血的肉。
那团“肉”被井绳缚在打水的轱辘上,草绳紧紧缠在上面,已经嵌进了肉里,黏糊湿润的鲜血不断从草绳上冒出来。
肉团在轱辘上因为不平衡来回摆动着,铜铃垂挂着发出一声又一声有规律的碰撞声。浸满水的衣摆随着来回摆动的轱辘一下一下拍在石壁上。
阿朱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好似不会呼吸了一般,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吱呀一下,一张青灰色的脸耷拉在轱辘头上转了过来面对着两人。戴着银镯子还有原样的手从草绳的缝隙中掉下来,不断地撞击轱辘和把手。
阿朱一下跪在地上,吐了。
声响在静谧的破院里回荡不停。阿朱明知道害怕,双眼却无法挪开,看着道婆血肉模糊的躯体。
一种尚且还淌在水中、漆黑漫长的窒息感缠上了脖颈上,逐渐收紧。“…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死了?为什么会这样?”
赵渡生突地伸手挡住阿朱的眼睛,“回去,不要看。”
阿朱的睫毛在他的掌心抖个不停。他握住阿朱的肩膀,想将人推走,可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隐含着不耐,二姨娘扶着赵光行从月洞门走过来。
“哟,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
二姨娘本想出言讽刺一番,她尖酸刻薄的嘴脸在看见水井来回转动的轱辘后冰消云散。
“啊啊啊啊——”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
在场的人就连行将就木的赵老爷无不大惊失色,更有甚者,在尖叫一声后直接晕死了过去。
二姨娘摔在地上,失魂落魄,眼里仿佛只能看见惨死的道婆。她忽地将视线挪向阿朱,嘴里神经地喃喃。
“不是都送人送过去了吗,为什么还会再来。”
阿朱明白他们想用土填井,鬼不要,于是变成了人,道婆自己都不会想到会被鬼用来填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