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偶尔靠下,就一下,就当是天黑睡觉靠个枕头。
顾展这么说服自己后,人便坦然地靠着人肉枕头,偷抹干眼泪。
枕头很好,带着一股凛冽清爽的金属味道,令人清醒又沉沦。
枕头还带八块腹肌,紧贴着顾展的上腹,随着自己的呼吸起伏,令人安心。
顾展想到那天包工催债的情景,情绪又差点要崩。
“要不是我能打会跑,可能就要被逼死在乐园办公室了。”
“下次我帮你揍他们。”船长安慰着。
“还能有下次?一次就够呛啊。”顾展被气笑,船长的话太不着边际。
他把额头抵在船长肩头,不动声色地摸出船长衣服口袋的装饰小手帕,在脸上一顿擦。
自己的失态不要被发现就行,剩下再说。
还没擦完,船长的臂膀突然收紧,宽大的掌心按住自己的后脑勺,把人紧按在胸口。
顾展挣扎地抬起头,只见船长满眼警惕,用眼神示意要安静。
“有人。”船长看远处。
乐园大门口方向,一束车灯亮起又熄灭,车子停在大门口不动。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车子跑来被贴封条的乐园?
“去看看。”顾展绕过草丛,往大路走。
船长倒是干脆,长腿一迈,就打算穿杂草丛走。
“大路绕,这边快。”阙东朝警惕地看向车灯亮起的方向,搂过顾展的肩,要带着人追过去。
意外的是,顾展的肩膀僵硬地紧绷着,与刚刚在草丛边挖钥匙判若两人。
“怎么了?”阙东朝小声问。
“走大路,草里也不知道有什么。”
“别怕,冬天不会有蛇,连虫子都很少的。”船长回答:“绕着走太远。”
顾展确实是怕有蛇,可赶巧,船长怎么知道自己怕蛇?
他又懂自己在想什么?
但顾展纳闷着,但又好奇半夜来车,没顾上多想,被船长连拖带拎,穿过草丛,往亮灯的大门挪去。
乐园广场角落竟停着台白色充电轿车,车后的乐园办公室,透着亮光。
办公室被打扫过,废弃的办公用桌椅被堆在角落。
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亮着应急灯 ,躺在铺地的被褥上,正玩着手机。
“你是谁?”阙东朝把顾展挡在身后,口气冷过冬日寒风。
干瘦男人一哆嗦,坐直起身,看着阙东朝,磕磕巴巴地回答,只是借住。
乐园停电停水近一年,办公室的玻璃窗甚至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是要怎么住?
“没水没电,你怎么住?”顾展从阙东朝身后探出个身子,他总觉得这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顾董!”干瘦男见到顾展立刻喊出声。
顾展被喊得头皮发麻,两年前,就在楼上,那群逼自己的工头也是这么喊他。
“你欠我的工程款,到底什么时候能结?”干瘦男厉声道,与两年前一模一样的语调。
噩梦再次席卷而来。
顾展猛然想起,这人是那日在乐园逼债的工头之一,只是现在又黑又瘦,与当年的肥头大耳判若两人。
“什么时候结,去问法院。”阙东朝口气更加阴冷,立刻将顾展往身后拉。
工头见状,伸长手要抓顾展,却被阙东朝眼疾手快地一把推开。
阙东朝下手不收力道,工头往后飞去撞上身后的白墙,发出一声闷响。
“船长,别。”顾展站到身前,手藏后背,死死按住船长青筋暴起的腕。
两年前被逼在办公室角落要债的情景,在顾展脑海中浮现,眼前的工头就是当时闹得最凶的那个。
“有话,有话好好说,你为什么要半夜来乐园?和工程款又有什么关系?”顾展破着公鸭嗓,紧张往四下张望着。
午夜的穿堂风把破损的玻璃窗吹得咔咔响,他算计着从哪扇窗弄下片玻璃碎,以备不时之需,就是得多准备一片给船长,也不知道他应变如何。
“怎么关系?资金链断裂,我被逼得妻离子散,现在租房的钱都没有,我就住这,我盖的房子,我住着,你凭什么问?”工头从地上爬起,指着顾展狠狠道。
“姓顾的,你别那双眼睛提溜转,装可怜,老子不吃你那套。你这种富二代,就是吃香喝辣的寄生虫。”
工头弓着身,伺机想再抓顾展,但被顾展按在身后的高大男人,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将人烧到渣都不剩,他忌惮着不敢对顾展动手。
“我——”
顾展知道对方说得有失偏颇,却也无力反驳。
父母去世后,他的生活一落千丈,但他从来不曾抱怨,不是不怨而是没有时间怨。
顾展的所有时间,都用来考虑各种怎么办。
没有房子住怎么办?没有钱交学费怎么办?顾影的斯坦威要养护调音怎么办?
但因为王胖子和老林的照顾,顾展与妹妹的生活也算过得体面。
这两年,他休学四处打工,虽然疲于奔命,但也把妹妹和琴照顾得好好 。
同样是受破产影响,对方比自己活得艰辛百万倍,已是走投无路。
顾展双唇微启,又抿紧,心杂乱无章地跳着,指节握拳攥得发白。
无论如何,欠钱是真,欠人命也是真。
当顾展的指甲掐入掌心开始微颤时,船长的手覆上他的肩头,温热的掌温冲散午夜的寒意。
“亏得你硬拖了两年,他的工程款才有希望拿回一点。你做得很好,别怕。”船长俯身在耳边轻声道。
顾展眉头紧皱,他听不懂,自己拖两年和工程款有什么关系。
“乐园地价在涨。”船长似乎知道自己的疑惑,紧接着解释。
所以,对方的人生还有希望恢复正常的样子?
强心剂般,顾展涣散的心跳,恢复规律。
他看向工头,站得笔挺。
工头不敢动手,但也没想放过顾展,嘴上阴阳怪气个不停。
“我没地方住,晚上睡乐园,你一个公子哥,大半夜带个男人来山上打野战,脏得酒店都容不下你吗?”
话刚说完,工头便被船长一脚踹飞,第二次撞到墙上。
顾展惊呼一声,冲到工头身边。
幸得顾展一直按住船长的手,这脚船长没使上力,但工头吃了两次亏,后立刻抬手护住脑袋,准备挨住顾展拳头。
顾展将工头扶起,见没什么事,马上松开手后退到船长身边。
他深呼吸着,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乐园很快会开始破产清算,有结果,法院自然会通知你。”
工头哼一声,骂着脏话,拍去身上的土。
“而因为过山车事故去世的人,法院也会给一个公道,现在我除了说道歉,也不能做什么。”
工头听了顾展的话,不知为何,竟讪讪安静下来。
“收款码给一个吧。”顾展掏出手机,扫过工头亮起的手机屏幕,转了一笔钱,八千。
“这笔钱你可以在山脚民房租个单间,够一年房租的。”
顾展说完,完鞠了个躬,留下盯着手机发呆的工头,拉着船长离开乐园。
乐园重新陷入安静,只剩夜风在破损的窗棂间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