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次并肩同行,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少年整理好心情,继续回忆他的过往。
“后来,老爸单独见了我。当时我可害怕了,低着头,手绞着衣角,不敢看他。老爸没有说一句重话,只是揉了揉我的发顶,叹气,最后竟说——助教小姐那么聪明,猜猜看?”
越前龙雅卖起了关子。
“默许你在地下球场打球?”
时枝绘凜弯指抵在唇边,思考几秒,给出答案。
“啊啊~瞒不了助教小姐呢——”见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又欠揍地来了个急转弯,“老爸当然痛骂了我一顿,说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去那种地方。”
越前龙雅痛快推翻故意编造的语境,笑着补充真相。
气压转瞬低了,她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真不知道你怎么能笑出来。”
他举手做出投降状:“我已经够惨了,不会真要我哭出来吧?”
“可你并没有听话。”时枝绘凜哼了声,没搭理他。
越前龙雅自觉接过话茬:“确实,毕竟我无处可去嘛。”见她脸色僵住,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摸了摸鼻子,跳过这个话题,“没关系,地下球场很有趣啊,没什么人打得过我呢。”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次换越前龙雅主动嘀咕了:“嘛,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很厉害。”她不咸不淡道,斜睨了他一眼,面露不解,“为什么一脸诧异?我真的在认真夸你。”
……完全没感觉呢,怎么听都像反话。他腹诽。
“没有,不是诧异。”越前龙雅快速否认,试图扯出一个笑,失败了,“助教小姐很真诚。”
“看来我们两人都得补补课。”她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提升夸人技巧,有助于社交。”
听到这话,他轻笑出声:“有没有人说过——”他笑着看向她,“助教小姐有冷幽默的潜质,特别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些话,反差效果有了呢。”
“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时枝绘凜冷哼,“只有你这样无聊的人才会对这些感到好笑。”
“可以确定,我们两人不用学习如何挖苦别人。”
回答他的是更低的气压。
“然后呢……你一直在地下球场吗?”
“嗯,那天你也说了,和机器对打不会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进步,我得找些陪练。”越前龙雅再次欣然接话,“地下球场的那些人啊,正好合适。有的嘛技术确实不咋样,但阴招实实在在给我上了好几堂课。”
“买通裁判操纵比赛?”
“单纯。”他想到那些恶心的事情,脸上满是轻蔑,“他们直接伤害看不惯的对手,暴力网球太常见了。”
“这样啊——”时枝绘凜拉长音调,语气里的冷漠让越前龙雅感到陌生,“这种人不配打网球,是该送他们回家。你动手了吧?用‘吞噬’,不用留情,不值得怜惜。”
“这么说……我也不配,‘吞噬’也伤害了别人。”
“不一样。不是出于你的本意。”
“嘛,我可没那么好,不乏我主动动手解决一些人呢。”
“那也是他们先伤害了你,凭什么不能反击——”
不太对劲。
越前龙雅敏锐察觉时枝绘凜向来藏得很好的情绪有了波澜,敛了温和,不似寡淡的水,而是有棱有角的冰锥。
她的话听着像是为他开脱,实则……更像是她的心声。
“嗯,没错。”他精明地眨眨眼,“受到伤害当然不能老实站着被打了,助教小姐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当然会反击,狠狠反击。”
时枝绘凜冷淡无比地应道。
“……怎么了,没事吧?”
越前龙雅现在万分确定时枝绘凜曾经也被欺负过,联系她反常的表现,他判断和暴力网球脱不了干系。
被欺负了,狠狠反击。符合她的性格。
从她出手摆脱纠缠的小混混和设计让五追七,他就知道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至少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绝对的好人,般配。
“也没什么。小时候被抢走过球拍,被球砸过。”
她不过寥寥数语,看似已经不放在心上。
事情没这么简单。越前龙雅略烦闷地想。
“嗯,你猜对了。”时枝绘凜瞧了他一眼,肯定了他心中所想,“英国国籍又如何,亚裔在哪里都会被嘲笑戏弄,女孩子更是如此。当时有几个贵族小孩儿抢走我的球拍,拿球砸我。呵,我当然不会吃闷亏,散打不是白学的,虽然很快被投诉退学了……一直在日本上学没什么不好。”
她一口气说完,末了尾音上扬,嘴上说着“没什么不好”,语气分明透着嘲讽。经历过的事情没那么容易释怀,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她。
他感同身受——他也是亚裔——拥有多重国籍,只因外貌,流浪世界各地没少受冷眼相待。
他突然后悔了,不该问的。如果回忆让她难过,他宁愿她一直不坦诚。
“他们该揍,助教小姐身手了得。”
越前龙雅不失公允地评价道。
少女一听,抽离负面情绪。她上下扫视他,倏地笑开。
“好啊,正好心情不好。你站着别动,让我揍几拳消消气。”
越前龙雅没把她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算了吧,留点力气。下次球场上见分晓。”
“不怕‘吞噬’伤到我了?”
他目视前方,盯着越来越近的园区,整夜不熄的大屏幕照明灯比身后的昏黄路灯璀璨。
这段路终有尽头。
一个猜测早已在他心中浮现,他不慌不忙地指出来。
“总教练和助教小姐有今天这一出……我想,‘吞噬’早晚会被解决吧。”
时枝绘凜像被提醒了什么,看了眼手机。
“纠正一下——过了零点,应该是昨天的事情了。”
……行,严谨。
很快,他又意识到原来他们俩已经聊了这么久。
不错,和谐融洽。
身旁的时枝绘凜明显也觉得很晚了,看了眼目的地就在眼前,她不自觉地加快语速。
“‘吞噬’有点头绪了,等我的报告吧。”
她说得含糊,越前龙雅点点头。
“比赛前期我一直被你压制,‘吞噬’起不了作用,直到最后几球。心态么,想赢……很想赢呢……”
太糟糕了,对于伤害到她这件事,他后知后觉。
“不用自责,都说了我没有受严重的伤。”他发现她总是能轻易看破他,“出于保护自己的原因我才喊停认输,真要分出胜负——我赢定了。”
时枝绘凜双手抱臂,扬了扬眉,倨傲的口气让越前龙雅嘴角上扬。
他信,他当然信了——她这么厉害,总是处于上风,所有领域。
“我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不会太久。”
当越前龙雅将时枝绘凜送到女子住宿区大门门口已是十分钟后,幸亏没有门禁,不然他们俩的归处又成了问题。
“助教小姐住哪?”
“七楼A区最外侧那间。”
无需他过多解释,时枝绘凜直接指了指只有楼道公共照明灯亮着的楼。顺着她指的方向,越前龙雅成功定位——靠近大门这边,以七楼楼层高度能轻易眺望到基地中心的训练场馆。
“晚安。”
他点了点头,不打算立刻走,他想等她住所的灯亮了再安心离开。
“晚安——等着吧,你的训练方案我会调整。”
原来她是动真格的,不是嘴上随便说说。
“是、是——我等着喽——”
他忍俊不禁,懒洋洋地拉长语调回应。
越前龙雅目送她走远,直到那处柔和的灯光亮起,他才转身离开。男子宿舍区和女子宿舍区相隔甚远,若两点连线,训练场馆则位于中轴线上。
“又是一个人了啊……”
漫漫前路在等着他,没有橙子,没有助教小姐,连月亮都不曾出现。他叹了口气,拢了拢外套,认命般地向临时住处走去。
“叮——”
手机的清脆提示声在冷夜尤其突出。
“咦?”
这么晚了谁会给他发消息……
[再这么慢地走回去,小心着凉。我可不会减少你的训练量。]
一眼盯准“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