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理应齐聚餐厅的人员少了一片。相互一打听,游离状况外的人也知晓了具体情况。
除了越前龙雅本人和不太管事的越前南次郎,知道其天赋的起初只有两位:理查德·史密斯和时枝绘凜。他们身居导演组,手握剧本,统筹安排整幕戏。
拉尔夫·莱因哈特和越前龙马紧随其后,前者因总教练对于越前龙雅放任不管的态度早就起疑,擅长搜集资料,猜了个七七八八;后者因前者在会议上提出的双打安排,疑虑加深,选择直接询问深受他信任的部门经理。
他们几人嘴严,对外的保密措施自然不错。
可当晚在一号馆外的人一没签协议,二是事件圆满解决,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自发地充当起热心的情报贩子。
他们大肆宣扬这是天大的喜讯,是上帝赠予信徒的福音:越前龙雅本人达成心愿,美国队得以多一张不必顾忌各种限制而能上场的有效牌,学术界建树颇丰,光多倍时薪和带薪休假就足以令人动容。
尤其是最后一条。
因解决“吞噬”,不少人收拾扫尾,昼夜颠倒。先倒下的三人反而最轻松,失去意识的他们被安置在病床上,之后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最先醒来的是越前龙雅,房间内剩他一人。他没起身,兀自盯着暖黄色的天花板发呆,自动屏蔽窗外的窸窣雨声。
许久无梦的他跌入了怪诞离奇的梦——
红皇后张着血盆大口,五官挤在一起,阴恻恻地发笑,尖鸣凄厉。
他奔跑于森林中,羊肠小径蜿蜒,树洞黢黑,寒鸦嘶哑,暗沉腐朽得不见天日。
他不停地跑,将枯枝败叶抛之身后,终点永远遥不可及。
他跑着,却留在了原地。
他想他不该孤身一人——
“跟紧了!”疯帽子握紧他的手。
他偶一回头,柴郡猫、兔子们、睡鼠和猎犬都在为他断后。
他们跑啊……跑啊……
时间洪流无声喷涌,冷酷仙境轰然崩塌,五彩斑斓的黑晕眩双眼,深渊巨口啮咬他。
他又回到了原地——
越前龙雅醒了。
“滴答——滴答——”
越前龙雅缓缓将目光从天花板的刻线转移到斑驳的窗户上,墨灰的天压得他胸口闷痛,周身乏力提醒着他已然到达世界尽头。
“唔……我在瞎想什么啊……”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轻叹,而后摸索着摇动把手,让背部升起到舒适的角度。
“滴答——滴答——”
越前龙雅甩走不切实际的幻想,眸中的海蓝洗涤污秽,意识渐趋清明。
他该想想有意义的事情——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六小时,迟来的赴约,奋不顾身的对决。
以及,“吞噬”解除了,他再也没了后顾之忧。
“这么一想,明明现实更像是在做梦吧。”越前龙雅的声音在颤抖。
他摆脱了日日夜夜缠绕他十多年的梦魇,不去背负“怪物”之名。
重新开始,一切都来得及。曾经苦苦奢求的东西,如今成真了。
他应该是高兴的,满腔热忱积压而无处发泄,可他看起来又是那么踌躇、茫然。
从天而降的厚礼砸得他晕头转向,未知与不确定性再次占据博弈的上风。他似乎离梦想更进一步,但梦想并没有坦诚相待它的名字。
“……算了,列计划也麻烦。”
越前龙雅轻啧一声,手一撑就利落地翻身下床,脚踩大地的实感令他心安。他伸了个懒腰,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长裤。简单打理一番后向门口走去,还没转动门把手,有人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中午好啊,龙雅!”
“龙雅,不再歇一下吗?医生说你需要静养,队长也不建议你立刻下床。”
开门的是奇柯,杜杜紧跟着他。
他们一看越前龙雅已经下床,并且看着装是正准备出门,相互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地扶住越前龙雅,不由分说地调转他的方向。
“……”
连招呼还没打就被热情队友们强行按回床上的越前龙雅哭笑不得。
“放轻松,是总教练允许我们来探望的,下午的训练安排都取消了哦。”
见越前龙雅欲言又止,奇柯自认贴心地说明情况,想让他放宽心。
杜杜则摸遍全身所有的口袋,将留在赛场的橙子们物归原主。
“嘿,它们都在这里了,一个都不少。幸亏打扫的工作人员问了一句,总教练在场,一眼就看出是你的,不然好可惜。你也说过这些都是加州的橙子。”
“是啊是啊,加州的橙子确实不错呢。”奇柯点头附和道。
越前龙雅其实独来独往惯了,即使加入美国队有了些时日,与队友们的互动交流并没有非常密切。可他每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总是会不断接收到问候和搭讪,有种“自然地融入了集体,和所有人都打好交道”的错觉。
正如此刻。
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他突然庆幸当初的选择——留在美国队,而不是一走了之。
“奇柯,杜杜。”越前龙雅认真叫唤他们的名字,噙着笑,来回摆动手臂,示意道,“放心好了,这点伤算不上什么。”
杜杜摇了摇头:“之前我弹跳后落地没稳住,脚踝受伤,休息的时间远不止你的几个小时。”
“还有我,运气好但也有开小差被拉尔夫的球砸到的时候,那得疼好几天。龙雅,你可不要逞强,听我们的,继续躺下来休息吧。”
奇柯说着就准备上手,将越前龙雅按回床上不够,还要继续塞进被子。
都是同行,经验丰富,听着狼狈但不无道理。
越前龙雅的脸上差点没挂住笑,他叹了口气,悠悠地提醒道:“现在可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供我休息,U-17开赛在即——”
“不。”奇柯和杜杜同时板着脸打断。
奇柯先一步开口:“龙雅,比起大赛,我们都希望你、龙马和时枝助教平安。总教练和拉尔夫考虑周到,将多项备选方案告知我们。”
“发生了什么事?”
越前龙雅挑眉,察觉这番话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静了一瞬,杜杜瞧了眼奇柯,慢吞吞地接话:“就是龙马也不听话,醒来后非要找球拍去训练……”
“对、对哈,所以拉尔夫和阿兰他们没跟我们一起过来看你,都在龙马那里啦。”奇柯眼神闪烁,摸了摸鼻子,“你们俩真不愧是兄弟,唉,伤脑筋。”
“不止这些吧。”
越前龙雅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变动,可他们沉默不语。
——我们都希望你、龙马和时枝助教……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越前龙雅的笑容彻底僵住。他揪紧被子的一角,目光沉沉。
“助教小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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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处的隔音效果比不上训练场馆,人来人往的走廊仍鸦雀无声。奇柯和杜杜垂头丧气地瘫在长椅上,一声不吭。每人手中都握有一只橙子,橙子的原主人不见踪迹。
“你们怎么在这里,龙雅呢?”
拉尔夫的声音不适时地响起,多位美国队的队员跟在他的身后。浩浩荡荡一行人,宽阔的走廊顿时拥挤逼仄。
……完了!
奇柯和杜杜一个激灵,直挺挺地站起来,推搡着让对方回答自家队长的问题。连洛基他们都看出来这两人大概率说漏嘴,将事情搞砸了。
拉尔夫·莱因哈特点了点头,并未责备。他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轻声道:“没关系,我们确实不该瞒着龙雅。”
“拉尔夫,”奇柯挠了挠头,壮起胆子问,“时枝助教她……医生怎么说?”
闻言,在场的人都竖起耳朵。
托拉尔夫的福,现在的美国队比起过去那种个人主义至上、毫无凝聚力的队伍而言进步神速。经过一段时间的主动磨合,现存的队员们搁置私人恩怨,收敛阴晴不定的脾气,分出一定的时间参加集体活动。
沟通一直是社会学中不容小觑的学问,美国队如今总开会交流,队员们确实培养出些许团魂。面对新加入的成员,譬如龙雅、龙马和时枝绘凜,老队员们也努力包容、亲近他们。
即使时枝绘凜看似温和实则不易亲近,多数队员甚至都没和她说过话,但一想到她确实尽职尽责地担任助教之职——短短一两天,她竟然向每人提供独一份的测评报告,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众人不免肃然起敬。
这不,他们都等待知情的队长透露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