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言不惜命,吃过药浑浑噩噩睡了一会儿,到半夜醒来,就急着到梦里寻找喻宛宛。
沈自钧象征性“阻拦”两句,依他的意思,来到梦中。
命不是他的,他犯不着替谢谨言担心,一个诱饵而已,自己都不在乎,还指望旁人留意?
喻宛宛,依旧在柳荫浓郁的庭院中。垂杨如烟,她坐在水畔的亭中,目光怔愣,注视水面涟漪。
她依旧困在上次的梦境里。
谢谨言呼唤,见喻宛宛不动,于是急着去拉她,可是喻宛宛用力挣开,摇头:“我,我不回去。”
“这里是梦,我们回现实吧。”谢谨言劝说。
“我不,我不回去。”喻宛宛回望谢谨言,声音染上惶恐,“我不回去,不要,我不要回去!”
她的声音尖利悲怆,随着叫喊,水面抖动,乍然激起遮天狂澜。一瞬间,天地变色,水浪腾空,激流卷住喻宛宛,将她拖入湖中。
谢谨言来不及反应,抓住她的手,与她一道被水流吞噬。
待激流退去,再睁眼,此地已是村镇模样。水墨青砖铺就石桥,横跨小河,将两岸勾连,灰黑瓦檐连缀成断续的线,巷陌连通,一圈圈将他们包绕。
没有沈自钧,但是也不只有他和喻宛宛。
身边,森然鬼影,团团围拢过来。
谢谨言警惕地把喻宛宛拉到身侧,护住。明知道梦里诡谲多变,他一介凡人根本抵挡不得,却还是尽可能护住这个可怜的女孩。
喻宛宛瑟缩着抓紧他的衣角,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泣声。
重重叠叠的影子,渐渐清晰,有了人的外形,脸还是模糊的。
“骗子。”有人率先开口。
立即引起附和:“弄虚作假,真是厚脸皮。”
接着有人斥道:“还不洁身自好,真脏。”
“好意思说自己是学生,哎呀……不要脸!”
“听说你请假休息,其实去了医院啊……”
喻宛宛剧烈颤抖,挤出一声嘶哑的嚎啕,几乎不似人声。
谢谨言搂着她,一双眼同样盛满惊惶。
这些是……喻宛宛真实遭受过的非议么?演出失利,势必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但是,其后的指责又是从何而来?与演出有什么关系?
喻宛宛演出之后,又经历过什么?
他想问,却没能问出口,风声陡转,黑黢黢的影子靠得更近,这回,出现新的辱骂。
“你不是念着他么?怎么不敢说呢?”
“自己心思龌龊啊,敢承认吗?”
“伤风败俗,大言不惭!”
这是,在说谁?谢谨言看向埋首在自己怀里的喻宛宛,他能感受到,女孩细密的颤抖,她在恐惧。
“我们是清白的,都滚开!”颤颤巍巍的声音,女孩打起精神,与众声音驳斥。
然而那些声音并不打算放过她:“清白?呵呵呵呵,你说清白,有谁会信?”
“我们相信,才是清白啊……”
喻宛宛激烈地发抖,抓住谢谨言的胳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截浮木。
她嘶哑哭喊:“不要回去,你们闭嘴,闭嘴!我不想听,不想听!”
谢谨言帮她捂住耳朵,却挡不住潮水般的斥责将他们团团围绕。
声音忽然变了调,与记忆深处的回响似曾相识。
“谢谨言,你还不躲远一点。”
“我爸妈要我少搭理你。”
谢谨言不可置信,抬起头,环顾四周,眼前依旧鬼影幢幢,哪里有旧人的影子?
他惶然不敢相信,且不说时隔多年,就算人物依旧,可他已经逃离家乡十余载,昔日旧识怎会追了过来?
“听说你病了。”冷漠的青年倨傲地陈述。
谢谨言说不出话,恐惧一瞬间攫住他的神志。
病,这是他逃不开的诅咒梦魇,是他摆脱不掉的枷锁心魔。
眼前,渐渐朦胧,分辨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有喻宛宛的尖叫哭嚎越加刺耳。
谢谨言回神,目光已被一柄黑伞截断,身量颀长的男人裹着墨色长袍,横伞当胸,嗓音粗砺:“背叛者,你想躲到何时?”
谢谨言浑身战栗,他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然而这不妨碍恐惧从心底慢慢攀升。他看着黑色的衣袍缓慢逼近,步步后退。
“你拒绝我。”男人说,陈述的语气,却夹杂风雨欲来的压抑怒气。
他骤然贴近,强势掐住谢谨言的手腕,将他与自己一道,笼罩在黑色巨伞的阴影下。阴沉的影子投下来,遮去谢谨言的视线。他望不见远处渺茫的天际,也摸不到依偎在身侧的喻宛宛,眼前所见,只有男人凶狠的双眸。
他终于瞧见对方的脸,仅仅是眼睛,也透着鹰的狠戾,浸淫浓重杀意。
“看着我。”男人语速很慢,齿间仿佛啃食血肉。
谢谨言骤然直面濒死的恐惧,不禁挣扎,却被强硬压制,毫无还手之力。男人的眼神冰冷,渗着嗜血的疯狂,死死盯住他。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在男人的魔爪下搏命,伞面歪斜,险些脱手。
挣扎间,有细碎冰凌从指缝滑落。
“记住,你只能是我的!”男人被他激怒,语气终于有了强烈起伏。
谢谨言拧着眉:“你放手!”
他心中焦急,指尖猛然挥出一道冰刃,贴着男人胸口砸下去,扫出一痕冰渣。
男人蓦然停下动作,仍旧掐着他的腕子,慢慢地说:“你真的……”他瞧着谢谨言,似乎不愿相信,最终黑瞳里怒意战胜最后一丝怜悯。
他举起手,鹰爪一般,移向谢谨言的头顶……
砰——
头顶猝然爆开利刃切割伞骨的声响,男人一顿,乍然松开钳制,借着强势的威压退后几步,稳住身形,伞缘下传来扭曲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