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人影聚集围拢,将他与惊恐的囚徒一并困在当中。
谢谨言几次发力,无果,只得站起来,转身面对来意不善的影子。
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是身后女孩的恐惧那般强烈,不需对视,他就能感知到近乎碎裂的心跳,听到梗在喉咙里的哭嚎。
他感同身受,浑身的肌肉紧绷着,指尖和腿脚颤抖,难以自抑。
面前,为首一个影子较为高大,居高临下,望着他们,而后嗤笑:“我们一起呗,玩个尽兴。”
谢谨言咬紧牙关,扑过去就是一拳,可惜扑空。那人应当是记忆中的影子,不受他的袭击,摇晃着身体,一步步向喻宛宛靠过去。
女孩恐惧地喊叫,随后发不出声音。肢体搏斗的闷响擦过墙壁,剥离的墙皮簌簌掉落,宛如猛兽进食前,齿间滴落的血珠。
衣料撕裂,□□相撞,刺耳污秽的声音,犹如钢针,扎进谢谨言耳朵。他怔怔立 在原地,肩头起伏却不敢回头,不敢面对吞噬那孩子的惨烈炼狱……
他的指尖,一缕细线缠绕,映着幽微的灯光,与躺在泥污中的喻宛宛系在一处。她的痛、她的惧、她的恨,清晰地,一寸一寸地传递过来。
谢谨言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余光瞥见巷中有瘦小的影子一闪而过,他惊诧地张嘴,却喊不出声音。心头一股冷意瞬间爆发,驱使他回首,就在刹那间,风声陡然激越,更多混杂的影子聚过来。
膝盖猛然被踢中,谢谨言连声音也无法发出,软软跪倒,凌乱的拳脚,胡乱落在他身上。
夹杂着快意、愤恨的斥责随着拳头,纷纷落下。
“就是你,总坏我们好事。”
“先前就看你不顺眼,果然是个坏家伙!”
“手脚不干净,看我怎么教训你!”
谢谨言抱着膝盖,承受变本加厉的虐打。他想申辩,想告诉他们,自己没有错,然而嘴唇张开,只剩空洞的风声。他终于放弃挣扎,无助地躺在冰凉的泥土间,听着越来越尖利的嘲讽辱骂,心疼得快要裂开。
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停下来,听一听他的辩解?
为什么每一次,都不由分说,判定他的罪过?
可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难道他真的污秽?
无尽的悲凉淹没过来,谢谨言仰颈喘息,眸子里满溢痛苦,险些溺毙。
清脆的女声从远处传来,带着一丝慌张,却正气凛然。
“他们在那里,快来!”
声音刚至,人影已到近前。甩手照一人脑袋上一拍,又是“砰砰”两下,击退身旁另一人。她随即抓住谢谨言的手,拖着他往巷子外猛跑。
谢谨言望着前方的背影,忽然觉得十分熟悉。
梁毓声拖着谢谨言,一口气跑出两条街,这才气喘吁吁停下来,眼里一喜:“老师,竟然是你!”
谢谨言背靠一棵大树,调匀了呼吸,心说:你以为自己救的是谁?
可是他说不出话,只对着梁毓声略点了点头。
梁毓声瞬间红了脸,想到刚才一通猛跑,背过身去整理了发鬓,这才回转身来。
谢谨言惦记喻宛宛,想回到方才的小巷,梁毓声急得拉住他:“老师,他们可能还没走远,不能去!”
这孩子,还以为是在现实,担惊受怕的,死活不让谢谨言回去。最后却拗不过谢谨言,一路探头探脑的,到了巷子口,左顾右盼,生怕那些人杀个回马枪。
谢谨言来到方才的位置,人影已散,躺在污秽里的喻宛宛正在啜泣。琴箱敞开,沾染污泥,小提琴细细的颈折断,琴弦绕住手臂,划出细细的血丝。
她在哭泣,亦在憎恨,肩膀带着红红的齿印。野兽啃食猎物从不心存怜惜,只求酣畅淋漓。
谢谨言无声叹息,脱下自己的外套,想披在她身上,动作略一迟疑,转递给梁毓声。
就算是女孩近身,喻宛宛依旧瑟缩,惊恐地蜷缩成一团。
“为什么……”从谢谨言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两瓣嘴唇带着血迹,一张一合,浸染刻骨的怨愤。
她身下的泥土翻起沟壑,影子一般,浓稠的黑渐渐晕染,把她包绕其间。诡异的女声从四面八方飘来:“我能如你所愿。”
谢谨言蹙眉,一把推开梁毓声,在月影现身的一瞬,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抵在墙壁上——想要动喻宛宛,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她如愿!
月影不挣不动,反而分出一缕头发,绕在指尖,声音亲昵:“哎,又见面,还这么暴躁可不行,斯文一点。别忘了,思慕之心啊……”
谢谨言脸颊绷出僵硬的线条,思慕之心,他才不会被这种谎言哄骗,这里没有思慕,只有愤恨和屈辱!
说不出话,他无法指示梁毓声带喻宛宛躲避,只能拼着全身力气,把月影压在一旁。空出的手攒足了力气,狠命砸向她白瓷一样的脸。
“呵呵,上当了。”月影婉转一笑,墨一般的发丝飘动,缠上他的手腕,梁毓声回过神,尖叫着冲过来,撕扯月影的头发,被黑发淹没。
月影抽出一支赭红发簪,逼近谢谨言的脸颊,“划上一下,你,就是我的,好不好?”
谢谨言咬着牙,抽不回胳膊,索性松开钳制她的手,又是一拳。
依旧被发丝缠绕。
“还是说,你想要像她那样?”话音落,四面抽长出数条人影,鬼魅一般,围绕住他,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谨言,谢谨言,你还不来认错?”
“就该这样对你,是你自找的!”
“活该嘛。”
谢谨言听着熟悉的喊声,一张脸阴郁含怒,双腕都被缠束,他挺起胸膛,额头猛然撞向女子的脸。
“你还不甘心啊。”
悠悠一声叹息,四周演变成绚丽的桃花春景。谢谨言愣住,随后搏命般挣扎,妄图逃脱恐怖的回忆。
“谢谨言!”半空一道雪亮银光,海藻般的发丝落下。谢谨言踉跄退后,眼见月影乱发间落出梁毓声的半边肩膀,急忙把她拖出发丝。
月影怪笑,对沈自钧嘲讽:“你啊,晚了一步。”
她身后的墙壁溶蚀开一条裂缝,飞扬的发丝像找到躲藏处的海蛇,纷纷向其中藏匿。蜷缩在角落的喻宛宛躲闪不及,被海藻般的发丝卷住脚踝,拖向深处。
“宛宛!”谢谨言拉扯不及,狠心扑过去,抱住喻宛宛一条胳膊,对沈自钧大喊:“快动手!”
沈自钧扬刀,一道冷风过,斩碎几缕墨发。可是缠绕喻宛宛的发丝太多,一时斩不干净,他跃上半空,来拉谢谨言:“松手!”
然而谢谨言不听,随喻宛宛一道,落入深邃的裂缝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