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言一瞬间险些惊喊出声。他下意识向巷子口的方向望过去,潜意识里,那里应当有个瘦小的影子,侧身躲在砖墙的拐角处……
这一次,却不见了。
手腕忽然被冰凉的指节捏住,楚思瑾的声音怯怯的,却含着阴郁的威胁:“别管闲事。”她借着谢谨言的胳膊,攀过来,凑在他耳边絮絮低笑:“思慕之心,你没有吗?”
谢谨言毛骨悚然,一把推开她,想要抽身,然而先前触碰不到的几条人影围过来,将他困在中央。
这一次,他触摸得到了。
救人者成了受害者,心情顿时截然不同。谢谨言瞪大眼睛,无声地呼喝。围堵的几人毫无惧色,阴险地笑着,遮挡住仅剩的残阳。
楚思瑾声音娇怯,命令道:“把他留下来,他,很有用。”
谢谨言咬牙与那几人搏命,然而寡不敌众,渐渐气力不支,被压伏在阴影之下。
楚思瑾靠过来,拨开额前碎发。怯弱的脸飞快淡退了血色,呈现出一张瓷白的面容。
月影笑吟吟的,按住谢谨言的头顶:“想不到吧,其实,我也在等你。”
谢谨言躲避她的碰触,心头恐惧的同时,隐隐生出凶狠的杀气。
设局作套,既然等他,那么何不反客为主,拖延时间,给沈自钧争取更多机会?真正的月影既然化身水中残像,诱惑自己,那么沈自钧抓住的,岂不正是喻宛宛真身?如此一来,救回喻宛宛的可能,就更多一重。
思及此处,谢谨言索性反手抓住月影的发丝,手腕绕了几圈,将长发抓得更牢。左手捏指成拳,凶狠砸在她的脸上。
月影不惊不躲,反而笑嘻嘻由他挣扎。水墨般的发丝缠得越来越多,几乎遮蔽谢谨言的视线。
“思慕你的人,怎么还不来?”
谢谨言冷笑,心里嘲讽:思慕我的人,怕是这辈子还没出生!
手里狠命拽了一把,月影的脸近在咫尺,谢谨言又是一拳,重重砸在她的额头。
拳头,是打不死梦中人的。饶是他狠命打了数拳,那张瓷白的脸依旧光洁如玉,反倒是海藻般的头发越缠越多。
一根赤红发簪露出,尖端一星寒芒,泛着杀意。
“划你一下,做我的人,怎样?”月影笑嘻嘻凑过来,举起发簪,对准谢谨言的肩膀。
这一击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得手。谢谨言狠命攥住她持簪的右手,勉力偏头,躲避尖刺,余光忽然瞥见天际一道金红,朦胧中,火焰焚烧,刺破昏暗。
沈自钧面色沉冷,刀锋如电,裹着灼目烈焰,流星般疾坠而下。
“放开他!”怒斥间,狰狞火舌舔掉月影一只臂膀。
月影发出一声惊叫,仅剩一只手臂拖着谢谨言,向深巷躲避。谢谨言哪里会让她如愿?横肘卡住她的脖子,左腿借力踏住砖墙,将她狠命压在地上,大声呼喊:“动手!”
“你敢……”月影恨声道,望向谢谨言的目光带着怨怼,她索性抱住谢谨言的后颈,强行将自己藏匿在他身下。发丝如水波摇曳,把两人的身影紧密纠缠在一起。
耳边风声变了调,重重人影环绕,少女的喊叫与满怀恶意的嬉笑重叠在一起。月影的脸染上活人的色泽,依稀是喻宛宛的面容。她盯着谢谨言,缓缓张开嘴角,哭泣道:“你不愿意救我吗?”
纵然面容变幻,眉眼里的阴毒却隐藏不掉,这根本不是喻宛宛。谢谨言只消一眼,就垂下眼睫,避开与她对视,左手更加狠命地卡住她的脖子。
“她不是喻宛宛,动手!”
可是发丝纠缠浓密,周遭又有众多人影阻拦,如何好下手?
沈自钧撕碎几片挡路的魂魄。溢散的残魂竟化作黑色雾影,粘附刀身。沈自钧面色骤然一暗,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斩杀魂魄会担负因果,因此他不会轻易动手,今日面对月影,不得以行此下策。可是凡人魂魄善恶兼备,不该是漆黑雾气,这些魂魄怎的全无良善之息?
这些东西,还是活人吗?
一瞬迟疑,身后脚步匆促而至,却见梁毓声捏着一只银色物事,飞快冲过来,劈头冲阻挡的影子就是一砸:“滚开!”
热血沸腾,毫无畏惧,好在她身手也利落,转眼间砸开几条挡路的影子。诡异人影似乎被她暴怒的气息扰动,露出空隙,依稀可以辨认谢谨言的方位。
沈自钧瞅准空隙,一刀迅疾,切断发丝纠缠。谢谨言急忙滚身,躲开月影的手臂,顺势撞开人群阻隔。
却见梁毓声不管不顾冲进人群,一把掐住“喻宛宛”的手臂,竟是把她当作遭受暴力的受害者,想把她拦在身后!
“喻宛宛”嘴角含着一抹冰凉的笑,仅剩的手臂晃了晃,赭红的色泽笼在指尖。
谢谨言心跳蓦然揪紧,来不及示警,抢过去挡在梁毓声身后,猛地压下月影的手,急喊道:“小心!”
话音方落,耳畔寒风掠过,梦刀呼啸,穿透月影肩臂,楔入墙壁数寸,刀锋震缠不止。
却听月影得意大笑,发丝凌风张扬,腕子猛然一转,尖利发簪斜挑,猝然扎入谢谨言胸膛!
“我的了。”她笑嘻嘻地贴过一张瓷白色的脸庞,宛如食人的鬼魅。
簪身没入胸口的一刻,谢谨言尚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他皱眉,瞪着月影,下意识伸手拔刀,手指却在靠近刀身时不自觉蜷缩。
烫的,梦狩的随身之刃,不是凡人可以碰触的存在。
月影望着他,目光幽深、贪婪。钉封入墙,发丝披散,她犹如巨大的人面蜘蛛,抬起脸,惨白的面容上五官如墨,缓缓荡漾开一个快意的笑容。刀锋贯穿的手臂轻轻颤抖,似乎意犹未尽。
刹那间,梁毓声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毅然踏步,抢在月影下一步动作前,拔刀、回肘、横抹。
瞬息之间,快到谢谨言来不及阻止,凛冽寒光切断月影的咽喉。她眨眨眼,幽灵般散落在梦刀利刃之下,连一丝墨发都未留下,干净得仿佛春日后融化的冰雕。
只有那双眼睛,带着戏谑得逞的笑意,死死盯着谢谨言,直到消逝。
谢谨言终于觉察到贯穿胸口的冷。疼痛仅仅一瞬而已,他并不觉得难忍,然而胸口却像钻入一枚寒针,须臾消失不见,只留肌骨战栗的余波。
沈自钧落下,召回梦刀,双眼微眯,看向谢谨言的胸前。瞳仁里流淌的是厚重的情绪,如同积聚铅云。
雷霆劈落,金戈铁马的轰鸣震颤梦境,脚下的地面,斑驳的墙壁,悠长的小巷,分崩离析,溃散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