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像他见过赵景诚心情差的时候。
左世杰瞥见何江华回忆往昔的神情,恍然惊愕:“难道大人与赵景诚认识?”
他问出口时,本没想过何江华会理睬。
可何江华破天荒的好心情,平时几年都懒得跟左世杰讲上一句话的他,忽然又言简意赅地回了句:“老同学。”
等何江华飘出二里地了,左世杰才从何江华若有似无的淡笑中回过神来,冷不丁抖了几下。
左世杰浑浑噩噩地回想,前些年大人因公务,回阳了一趟,据说还在某个高中蛰伏过一段时间,没想到居然还和赵景诚当过同学,世界未免太小了点。
左世杰瞥一眼角落里的野鬼,那鬼呆傻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修得的“仙体”被碎尸万段,灵魂也被迫出窍。
左世杰岔开腿,痞里痞气走过去:“啧啧啧,让你在此地躲了上百年,今日,跟爷爷我去地府喝个小酒?”
“啊——!!!”
——
蝙蝠倒挂望月,已是三更半夜。
赵景诚胃里一阵排江倒海,喉咙涌出涩意,他扶着树干,不顾形象地缓解难受。
完事后,他鸦睫轻颤,抬起袖子想要擦拭去唇角的污秽。
一张青蓝色帕子递来,浸润着玫瑰花香。
赵景诚蹲了片刻,不客气地扯过帕子擦拭,随手塞入衣服口袋,肩头的伤口扯动神经,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直起身来,高挑的男人凝视着他苍白虚弱的面庞,幽邃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赵景诚斜眼打量一番何江华,眼珠细微滑动,伸手要抽符。
何江华箍住他的手腕:“何江华,判官。”
赵景诚静了半晌,被箍住的手轻佻地挥了挥:“让开。”
何江华沉默无言,相持片刻,退了一步,目送赵景诚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白日刚下过一场雨,脚下泥泞不堪,赵景诚又一次从泥土中拔出鞋子,来到了乡间的水泥地上。感谢国家,感谢政府,感谢伟大的乡村振兴工程!让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有马路!
可,前后不见车。
废话,三更半夜,别说车了,鬼都难得见到一只。
“滴滴——”
红色的轿车从远方的山脚处拐入,停在了赵景诚面前。
车窗摇下,一只斑秃的头伸出来,司机大叔满口乡土普通话:“欸,小伙子,是你叫的滴滴吗?”
赵景诚目光落在司机的脸上,他方才就是试探性地打了个滴滴。
司机见赵景诚一脸警惕,咧嘴笑,露出随着年龄增长而萎缩的牙龈:“小伙子,你别怕,我不是鬼。我前些天回老家看望老人,本来今天送我闺女回城里念书,结果半路车故障了,修到天黑才修好。
我走一路也要油钱,想着能有人拼车也好,嘿嘿,小伙子你就出现了。”
赵景诚情绪寡淡,他不怕鬼,鬼怕他。他垂眸,副驾驶座上女孩睡得酣甜,父亲在身旁,女孩就有了大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他朝司机颔首,来到后座,打开车门。
判官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赵景诚关门。
深吸一口气后,赵景诚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就知道,他一生孤辰寡宿、逆运悖时,哪可能走运碰上此等好事。
把他弄到山里来的始作俑者还在恬不知耻地看风景,赵景诚怜悯地看了眼前座父女俩,若非神明作孽,凡人不会遭劫。
若是他俩也是术士,不知道他们三个能不能合伙,把这挨千刀的阴差给灭口,肃清江湖宵小。
想着想着,赵景诚甜甜地陷入梦乡。
周身忽然覆上阴冷气息,冰凉的大掌拍拍赵景诚的肩,覆盖肩头的伤口。
赵景诚乍然从睡梦中惊醒,瞌睡虫还趴在脸上,他睡眼惺忪,美得像童话中的睡美人。朦脓中,他望见车窗外腾升起清晨的水雾。
下一秒,王子清冷的嗓音吻了上来:“赵景诚,你让司机停会车,我去商超买杯咖啡。”
“我有黄符水你喝不喝?”赵景诚没好气道,谁家好人大清晨把人叫醒,就为了自己刻薄可恨的一己私欲?
“什么?”司机下意识看一眼后视镜,后座坐了位面色惨白的男子,这人从上车就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路,此时却突然惊醒,朝着无人的空座说话,惊悚骇人。
赵景诚冷冷地盯着何江华,那人满脸无辜,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薄唇,表明:不喝了。
他回头,安抚司机:“我说梦话。”
“哦,哦。”
墙垣斑驳的红砖房上,“居家贵和睦,近邻胜远亲”的大字倏然将人推回了八十年代,这里作为老机械厂的家属区,算得上是市里最早发展起来的地段。但随着机械厂倒闭,城市格局变迁,老旧小区也成了被城市遗忘的一角。
一辆沉稳的红轿车驶入,掀起几缕风。
窝在茶室外打牌的老人探出头来,小区相互都有往来,老人们光看车就知道是谁家孩子回家了。可如今老人们却两眼一糊:“嘶,这谁家的车,以前没见过啊?”
车稳稳地在一栋楼前停下。
赵景诚从车上下来,他向来穿得不抢眼,如透明的幽灵般,可以埋没在人群中,高高的个子随人潮涌动,总是漫不经心地细微调整行走的方向。
藏在乌发下的双眸扫了一眼打牌的人,并无目的性,很快就收了回去。
老人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不是……小赵吗?”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噤了声。
“小赵……赵家那个,小伙子?”
“唉,真是造孽啊……十来岁就死了爹娘,家里的亲戚全都盯着那一本房产证和赔偿金,没脸没皮的吵。就他屋那老爷子,原先在这楼下坐着,死活不肯走,强逼着孩子把这套房给小儿子一家住。”
“这也是他孙子啊,心真狠!”
“这孩子厉害着呢,直接和那群亲戚断了往来,愣是死活没让亲戚拿走一分钱。这些年看他一直打工供自己读书,还考上A大了!算起来快毕业了吧?”
赵景诚神色不动,把这些议论抛诸脑后。
他没心情理会,毕竟身后还跟了位不速之客。
老旧大楼的入户门前,赵景诚手插口袋,冷眸落在何江华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