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里,何江华的身影再未出现。赵景诚乐得清闲,按部就班打着零工,赚取下学期的生活费。
马家村里的那件事如指间细沙流走,也许还留了一两粒沙砾,但也不再惹人注意。
直到这日,一个包裹寄送到火锅店,让赵景诚签收。
五颜六色的喜糖跃入眼帘,他从喜糖下夹出一封喜帖。
新郎新娘的名字墨水晕染看不清,只说花钟街222号于七月二十五日举办婚宴,盼望参加。落款是他没听过的名字——宁胥。
赵景诚心一动,何江华又搞什么鬼。
不多时,他的好知己于律师于秦打来了电话,问他是否收到了包裹,这是个两百万报酬的大生意,问赵景诚做不做。
赵景诚收回对于秦在马家背信弃义的谩骂,颔首答应。
目的地位于临近省,为表诚意,于秦预先垫付了赵景诚的飞机票。
花钟街位于该市最繁华的地段,因其留存的民国洋房而小有名气,狭长的步行街沐浴在雨中。
黑色的轿车在小巷中七拐八绕,驶入巷子尽头。
花钟街222号。
红砖墙外立面绿茵盎然,巴洛克雕花与中式出檐完美融合,蔷薇轻柔地羞涩颔首。
叮咚。
老洋楼漆黑的复式大门启开,从长长的门后挤出个矮小的身影,她踮起脚,露出的水灵大眼里倒映着方才敲门的客人。
离得近的那位西装男,头发向后拢,精明干练。
离得远的那位,撑着黑雨伞,立在雨帘与遮雨棚之间,仅露出半张身子,身姿单薄而高挑。
宽大的卫衣连帽下,赵景诚把嘴里的棒棒糖嚼碎,垂眸落在小女孩稚气的小脸上。
小女孩蓦然缩了回门内,门里尖锐的幼音叫嚷:“人贩子来了,人贩子来了!”
前方的于秦展示出工作素养,向走来的保姆解释:“您好,我姓于名秦,我们是先生和太太请来的客人,可以麻烦您通报一声吗?”
保姆粗糙的头发在脑后束作马尾,由于常年劳作,她额间垂下的碎发无时间打理,黝黑的眼眸冷冷地凝在两人身上:“进来。”
性情古怪。
从楼下小花园入户,别墅内部装饰保留着民国时期的典雅,雕花窗柩框着偌大的落地窗,浅蓝色柚木沙发搭配矮圆桌,瓷瓶里草木繁荣滋生,仿佛能依稀窥见百年前交谈的才子佳人。
许是雨天缘故,若有若无散发着潮湿的陈味。
令人呼吸不畅,心情也低落下来。
赵景诚手扶着木鞋柜,换上干净的拖鞋。
行李交付给妇人后,他纤密的睫毛垂下,五指摩挲着湿润的掌心,沉思。
跟随妇人来到客厅,室外的光驱散了一部分潮意。
赵景诚坐在沙发上,接过青白瓷茶盏,指尖体温逐渐回归正常范畴。趁妇人前去通报屋主人时,于秦悄咪咪说起:“你有没有觉得这间屋子阴气有些重?”
赵景诚淡淡凝视于秦,抿一口茶水,复述于秦在车上的话语:“世上没鬼。”
于秦吃瘪,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否则像他这种赚黑心钱的奸律师,死后不得连第十八层地狱都要托关系进?
他摸着鼻梁道:“是没鬼。”
于秦神情恍惚,环视四周,亮着灯依旧灰沉:“但总感觉很压抑……和在马家一样。害,其实你从马家祠堂消失后,马老爷立即进了医院,我才知道他是个癌症晚期患者。”
“说来也邪乎,医院里的人私下里都在传,马老爷的肺烂得像被狼咬了口,早该死了,是找人买命才活到现在。”
正说着,姜可桉从旋转式楼梯走来,她面容清淡,周身散发着温婉的书香气息。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原来是这幢洋房的小主人。
赵景诚睨了眼小女孩,她偷看被发现又立马缩到姜可桉背后,只能看见她嘟起老高的小嘴。
姜可桉温润地微笑:“抱歉,我这女儿总爱看电视剧,说话没个分寸。”她的口音软糯糯的,虽不是标准普通话,却也让人如沐春风。
于秦与姜可桉寒暄几句后,姜可桉看向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赵景诚:“您就是于先生所说的,道法高明的赵先生吧?”
赵景诚:“嗯。”
姜可桉看着沙发上男孩瘦削的下颌,病态苍白,白藕般的颈项纤纤挺立,仿佛一折便断。
看着,像个短命鬼。
姜可桉眼底流露出不信任,于秦笑着打圆场后,她才领着两人熟悉小洋楼的布局与历史。
小洋楼是从一位地主手上买来的,已有近百年历史。当初屋主人一家远赴台湾,这座屋子便闲置于此,静候五六十年岁月。
三年前,法院发来信件,说是洋楼因年久失修,老朽的窗户不慎坠落砸中行人,屋主人才从老照片中翻出来这套小洋楼。
解决完赔偿事宜后,又请了设计师将小洋楼翻新一遍。去年,屋主人便在大陆定居下来……
赵景诚微凉的指尖拂过窗隙,珐琅工艺的满洲窗如梦似幻,远处姜可桉窈窕倩影近乎细成一道天线:“屋里有谁?”
姜可桉沉浸在故事中,蓦然回首,清温的面庞略有恍惚:“家里常住的有我和我女儿,以及两位保姆,一名厨师和住家老师,不过住家老师今日请假了。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问我。”
流光溢彩的玻璃被狂风骤雨拍打,他斜倚着窗,锐利的像一柄黑刺刀:“我是说,男主人呢?”
好似突然被他的话语吓到,姜可桉睫毛轻颤一下,低垂着眉眼,淡淡地说出意外的隐情:“他是台湾人,离婚后,我就一直带着女儿生活在老家。”
赵景诚成功捕获于秦一记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