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光线像被揉碎的金子,从画室高窗斜斜切进来,恰好落在江叙握着调色刀的手背上。他正刮除画布边缘凝固的钴蓝色颜料,上周陆沉佯装看画时蹭到他袖口的痕迹,如今在画布角落结成了颗歪扭的小太阳。结痂的颜料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未干的新色,他总在深夜补画,绷带摩擦画架的声响轻得像心跳。
“咚——”篮球撞开画室门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陆沉校服口袋里滚出两颗草莓硬糖,糖纸在晨光里泛着珍珠光泽。他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草屑,显然刚从球场翻墙过来,右肩校服下摆别着枚皱巴巴的便利贴,边角卷成了蜗牛壳的弧度。
“教我画画。”陆沉把篮球踢到角落,拿起支被江叙弃用的狼毫笔在调色盘里搅和。群青与钛白混出的灰蓝溅上他鼻尖,在晨光里像只振翅的蝶影。江叙伸手去扶倾倒的调色盘,绷带下的旧伤恰好擦过画架金属杆,发出细微的“嘶”声。
陆沉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指腹碾过绷带边缘翘起的线头,那里的皮肤因长期包裹泛着青白。“又熬夜了?”他的声音带着刚打完球的喘息,却在触及江叙眼下青影时骤然放轻。
调色盘翻倒的瞬间,钴蓝色颜料泼在江叙白衬衫上,在胸口晕开不规则的圆。陆沉抽纸擦拭时故意抹他鼻尖:“小蜗牛变蓝精灵了。”追逐中画架轰然倒地,未完成的《天台月光》砸在地板上,银粉被震得飞扬,在光柱里碎成仙女棒的星火。江叙踩着颜料滑倒时,撞进一个带着汗水和阳光气息的怀抱——校服上沾着相同的蓝月亮洗衣液味道。
“陆沉!”他挣开时碰倒画凳,速写本哗啦啦翻页,停在画着陆沉熟睡侧脸的那页。睫毛投下的阴影精确到毫米,陆沉却捡起炭笔,在颜料积成的水洼里勾出两只蜗牛:“这只是你,壳上有太阳;这只是我,在给你画星星。”水洼晃动时,江叙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金粉,和天台烟花那晚的星火同样灼人。
午后的阳光把画室烤成暖箱。陆沉把风扇调到最大档,风却对着画纸猛吹,将素描纸翻到匿名信草图那页。纸页边缘的折痕里还嵌着细小的纸屑,是陆沉用指甲一点点抠开的痕迹。江叙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绷带下青紫色的旧伤在阳光下透明——那是初二父亲砸碎画具时划的,与医务室里露出的疤痕严丝合缝。
“上次你把我校服染成星空,”陆沉抽手时,画笔在江叙手背点出蓝点,“这次扯平了。”颜料在皮肤上晕开,江叙盯着他后颈被晒成金色的绒毛,想起画展上他看画的侧影,背面“你发光时比月亮还亮”的字迹,此刻正透过纸页发烫。
“看!”陆沉举起调色盘,颜料水洼里映出交叠的影子。他用画笔勾出蜗牛触角:“它们在看窗外。”玻璃上停着的瓢虫,鞘翅斑点像极了匿名信上歪扭的笔迹,却被阳光穿透成透明光斑,落在画布上如展览海报的署名般温暖。江叙突然想起家长会时,这人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和此刻松节油挥发的气味重叠,在喉咙里凝成酸涩的硬块。
傍晚收画具时,江叙发现陆沉校服下摆沾着片钴蓝。“什么时候蹭到的?”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陆沉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将绷带下的旧伤贴在自己掌心:“暴雨抢救画那天,你外套上的颜料沾到我了。”第15章那个淋成落汤鸡的背影突然清晰——校服下摆确实有块洗不掉的蓝渍,此刻正透过夕阳,映出江叙手腕上相同的形状。
画室的钟摆敲了六下,地板上的颜料花被染成琥珀色。陆沉跪在地上用松节油擦拭,绷带浸了溶剂变得透明,透出下面青紫色的纹路。江叙弯腰去捡调色刀,却在倒影里看见自己耳尖的红,和球场边包扎伤口时如出一辙——那时他呼吸扫过对方锁骨,两人同时红了耳朵的瞬间,正从颜料的反光里,慢慢浮上来。
走廊传来值日生锁门的咔嗒声。陆沉把最后一支画笔插进笔筒,却故意碰倒洗笔桶。深蓝的水漫过两人交叠的鞋尖,在地板上画出条蜿蜒的河。江叙蹲身去擦,却被从身后圈住——这人的下巴抵在他发顶,校服上的胶水味混着汗水,突然让画室的温度升高了两度。而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将夕阳剪成碎片,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里,像极了速写本最后一页,那两只指缝间漏着阳光的手。
陆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江叙手腕上的绷带,那里的布料因长期使用泛着毛边。“上周美术课老师说要写生人体,”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目光却瞟向窗外,“我看你速写本里的人体结构都快画烂了,不如……”
“不行!”江叙猛地抽回手,绷带下的旧伤牵扯出细微的疼。他想起速写本里陆沉画的那只握笔的手,指节分明的线条仿佛还烫着指尖。陆沉却突然笑起来,露出后槽牙:“想什么呢?我是说当模特,穿衣服的那种。”
画室的顶灯在这时突然闪烁了两下,昏黄的光线下,陆沉的影子被拉长,恰好覆盖住江叙脚边的颜料渍。江叙弯腰收拾画具,却在起身时撞进对方怀里——陆沉不知何时靠得这么近,呼吸带起的风拂过他耳垂,带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
“陆沉你……”
“别动。”陆沉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喷在江叙颈侧。他小心翼翼地拈起江叙发间的银粉,那是《天台月光》被震落的颜料,在指腹间闪着细碎的光。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江叙突然发现,陆沉左眼睫毛比右眼长一点,像极了他速写本里反复描摹的弧度。
“其实我早就知道,”陆沉忽然开口,指尖还停在江叙发梢,“你画的《月光蜗牛》里,那只背着太阳的蜗牛,壳上的纹路是我的球衣号码。”
江叙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窗外的夕阳正浓,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未完成的画。陆沉的校服袖口还沾着今早蹭到的钴蓝色,而江叙衬衫上的颜料渍,不知何时晕染成了心形。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包子?”陆沉突然松开手,转身去捡滚到角落的篮球,声音却比平时低了些,“酸菜的还是肉的?我请。”
江叙看着他的背影,夕阳在他发梢镀上金边,突然想起速写本里藏着的那张照片——陆沉在画展上看画的侧影,背面的字迹早已被他摩挲得模糊,却依然能感受到那透过纸页的温度。他弯腰捡起调色刀,在地板残留的颜料里轻轻划出一道弧线,那是蜗牛壳上太阳的形状。
画室的门被风吹得轻晃,带来远处篮球场的喧闹。陆沉把篮球抛向空中,接住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和画笔触碰画布的声音叠在一起,在渐渐沉落的暮色里,织成一片温热的光。江叙看着他的侧影,突然发现,原来颜料的温度,是可以透过画布,烫到心里去的。
陆沉转身时,篮球在指尖旋转,映着晚霞的光。“喂,”他扬了扬下巴,指节敲了敲画架,“明天开始当你的专属模特,酬劳是每天一颗草莓糖,成交?”
江叙没说话,只是翻开速写本新的一页。铅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夕阳的金辉里,陆沉逆光站立的剪影逐渐清晰——他抬手擦汗的动作,校服下摆扬起的弧度,都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瞬间重合。
“画错了,”陆沉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江叙耳廓,“我的眼睛应该是看着你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