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尘总觉得白栖枝的名很好听。
他说,她的名是好的,“栖枝”,有枝可栖,可偏生姓白。
白白地、徒劳地。
飞到哪个枝头也栖不住,于是半生无枝可栖。
他说,白栖枝也只是静静听着,不搭话,于是他又说起其他的事,比如她不在的这几天,府里如何,比如香玉坊和云青阁那边未收太多影响,比如她捡回来的那个小孩已让芍药带在身旁调教云云。
那一方小帕子根本吸不得多少水。
只是刚沾上发尾,就湿得泪水淋漓。
白栖枝早就哭不出来了。
沈忘尘摇着轮椅去取铜盆,有夜风吹来,打在白栖枝湿漉漉的发上,总是说不出的寒凉。
白栖枝突然想到自己在说不恨他时,他说,是自己心善。
心善。
谁?
我吗?
她问,我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才让你有了这种错觉吗?
可沈忘尘只是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寂静的夜里谁也没说话。
铜盆被取来,有水滴答在盆地,发出清脆的鸣颤。
沈忘尘的手没有力气,就算是用力拧也拧不干。
用来擦头发的帕子总是半湿的。
白栖枝的头发就这样一缕缕擦得像凝过霜的蓬草。
她有白头发了。
细密的,藏在一缕缕黑中,乍一看看不真切,仔细一看却格外晃眼。
第二日,白栖枝出去了一趟。
她去茶楼取林家那些人记下的账目。
等她再回来时,手里不知道拎了个什么。
“给你。”
面对在庭院内等她的沈忘尘,白栖枝将那小玩意往他身上一扔。
“喵!!!”
小东西发出受惊的叫声,落到沈忘尘腿上就赶紧缩成一团,干瘦得只剩一把伶仃骨肉的小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看着它,两人像是想起了与他们之间一些不相干的事。
沈忘尘从来没养过这小玩意儿,如今它团乎乎地趴在自己腿间,温热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嫌他气味不好。
他盯着这一团瘦骨嶙峋的小东西,颤颤地,伸出手,抚摸了两下它的皮毛。
还有些潮湿,看起来像是刚被人洗过的样子。
“你买这东西做什么?”
白栖枝盯着小猫的视线回落到沈忘尘脸上。
她淡淡道:“捡的。”她说,“回来的路上有只大猫一直跟着我,嘴里就叼着这小玩意儿,我走一步,它跟一步,从茶邸一直跟到近府门。我说我不会养,它也不走,这就这么叼着它看我。我没办法,就把它捡了回来。”
说完,她顿了顿,视线又回到小猫身上。
那小猫在沈忘尘的安抚下渐渐不再发抖,像是把沈忘尘当做它的新阿娘,那双软乎乎还透着粉嫩的小爪子在他腿上还算有软肉的地方一踩一踩的,踩了两下,就蜷在他腿上睡了。
既然如此,白栖枝看似不经意地补道:“看你挺喜欢养东西的,那就先养着吧,毕竟它只是小猫,又用不着顺应你的期待。不过养着还是丢掉,其实都随你。我还有事没处理完,就先走了。”
但她没说,一开始她是想自己养来着。
但府里总有比她更需要有猫猫陪伴的人。
其实,白栖枝直到现在也摸不透沈忘尘的性格,那人就像一层雾,抓不住,聚不拢,推不散。
她摸不准他的性子,但他怕他一个人太寂寞,到时候又要孳生出好多事端,索性就让猫猫陪着他一起。
如她自己说的那般,反正这小东西只是只小猫,又用不着顺应他的那些期待。
它在他手中还是很安全的。
她可以很放心地离开了。
少女的背影不存留一丝留恋,仿佛她来就是为了要走一般。
小小的猫儿还在腿上打瞌睡。
沈忘尘看着它乖巧的睡颜,也不知道现在是该把它抱到花坛上睡,还是该先让它吃点东西再睡。
话说回来,小猫一般都会吃什么呢?鱼吗?只吃鱼吗?还是喜欢吃点别的东西?
他真是完全不懂得养这些东西啊……
那辆陪了他许久,甚至以后还要陪他大半辈子的金丝楠木轮椅就停在庭院中的花树下。
无风,有日,树下花影斑驳。
沈忘尘尝试着用手指撩拨了一下小猫软软的耳朵,看着它用小爪子耐烦地扒拉了两下,忍不住弯唇一笑。
“既然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了,那该给你起个名字的吧?叫什么名字好呢?”
“——枝枝?”
“不过叫枝枝的话,那孩子是会生气的吧……”
“既然你是她捡回来的,枝枝拆出一半,双木成林,但总觉得不太好听。嗯……那就再减去一半,叫你小木头好了。”
“小木头?小木头?小木头……”
铜钱大小的光斑透过茂密枝叶的间隙洒落在小木头黑白黄相间的皮毛上,它小小地哼唧了一声,又沉沉睡去了。
白栖枝自打回了书房就一直在核对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