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张小丰说的是口干舌燥,半晌却不见身旁人做出反应,便用眼梢一瞥林乐钧,那小傻子正低着头只顾着拉车,瘦得发尖的脸上也瞧不出什么情绪。
前面的李四娘也一言不发。
张小丰咂了咂舌,忽然记起林家那个负心的秀才郎,不就是攀上了镇上的员外老爷,正在那露华书院里读书呢嘛?
林乐钧虽然缺根弦,对那周翰之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现在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定是止不住的正难过呢。
想到这里,张小丰有些愧疚地挠了挠头,终于识趣地闭嘴,不再说些什么了。
夕阳垂地,天光渐暗,日色浸透红霞。
林家母子帮张小丰把牛车拉回了家,落霞黯淡的金光也染尽了整个天际。
张小丰从板车中挑了些摔得没那么严重的菜蔬,递进林乐钧怀里。
“……反正这菜也没人要了,不如你们就拿回去吧,虽然不好看,却还是能吃的。”
林乐钧捧着摔裂了口的萝卜白菜,眼睛亮了亮,向张小丰道了声谢。
——有了这些,今天的晚饭就不用愁了。可以炒两个小菜,再摊几张春饼。烧饼一连吃了这么些天,确实是有些吃腻了。
再回到林家小院,家里的一切照旧。
李四娘将箩筐安置妥当,就忙着去烧火做饭了。
林乐钧心里挂念着留在家里的谢钰,放下菜蔬便进了堂屋。
今早出门时,他给谢钰留了些垫肚子的烧饼。这人腿上还受着伤,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没人照看着,也不知道他今天过得好不好。
推开里屋房门,炕上却空无一人。
林乐钧再一转身,落日照进西窗,光影重沓,为窗前的人影描上一层金边。
谢钰原来正伏在屋头桌前睡着了。
他何时竟能自己下床了?
林乐钧心中一动,生怕惊醒对方,只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谢钰鼻息均匀,梦中眉心微皱,覆在眼上的两片睫翼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流光。
他身下压着一本书,是从前周翰之留下的。那厮走得急,还留了好些物件在林家没带去王府。
林乐钧静静看着谢钰的侧脸,有些出了神。
说起来,方才在码头见到周翰之,他站在水岸边摇着纸扇,一袭锦绣长衫飘飘,倒也称得上是个眉目清秀的公子。
王家小姐便是瞧中了他这副金玉其外的皮囊。
不过,周翰之的皮相生得再好,与谢钰相比起来,立时显得逊色了不少。
谢钰穿着林乐钧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衫,长发由一根玉簪高高束起,鼻骨如峰,眉目如春水消融,身形则如同西湖畔一株水莲,倒映在两岸山色中随风摇曳。
虽然他自称是家道中落的潦倒读书人,林乐钧却能看得出此人远非池中之物。谢钰不愿自透身份,林乐钧便也不强求。
书信已经交给驿馆的小厮了,想必不过多少时日,谢钰便要回到祁州城中去了。
他身如尘芥,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日子,又哪儿来的本钱去肖想别人呢?
总这么心猿意马下去,到最后难受的人只会是他自己。
林乐钧轻叹一口气,轻轻戳了一下谢钰的肩,小声唤道。
“谢兄,醒一醒。”
闻声,谢钰眼睫颤了颤,缓缓睁眼。瞧见是林乐钧,唇角释出一抹淡笑。
他直起身子,只听林乐钧在耳边念叨着:“谢兄,你腿上还敷着伤药,郎中说了要静养,你怎么就自己下床,还在这儿睡着了?”
语气中透着些许埋怨。谢钰答道:“百无聊赖,我便消磨一下时间。”话到此处,他又抬眼看林乐钧,“此举不妥,令你忧心了。”
林乐钧被人盯得面上一烧。
“……谈不上忧心。只是谢兄,你的家信我已递出去了。尽快养好腿伤,你也能早日与家人相聚。”
谢钰指节摩挲着书页,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而是另起话头道:“乐钧,我瞧桌上放着一本《四书集注》,想不到你也有意科考。”
“科考?”林乐钧赶忙摆了摆手,盯着脚下破了洞的草鞋道:“谢兄真是抬举了,像我这样的痴儿,肚子里面没半点儿墨水,文章什么的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断然是跟科考沾不上边的……况且这书也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他只顾垂着眼自己说着,却没注意到谢钰听了他的话眉心一动,启唇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罢了,不提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把肚子填饱已经算不错了,哪敢再想什么读书写字的事。”
林乐钧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向谢钰递去。
“差点儿忘了,谢兄饿了吧。喏,今天我在镇上给你带了肉包子,可好吃了。”
谢钰展开纸包,里面躺着一个圆滚滚的白面包子,虽然已经冷掉了,却依然肉香扑鼻。他望着林乐钧眸光闪了闪,喉头未说出口的话酝酿了半晌,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多谢了。”
林乐钧自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冲谢钰明朗一笑道:“你先垫垫肚子,我去帮阿娘准备晚饭。”
他轻轻掀起门前挂着的布帘,抬步便离开了。
等人走后。谢钰若有所思地合起书页,借着落日余晖,目光落在书面那行用小楷工整书就的小字上。
他眉头微蹙,将那两个字念出了声。
“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