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眸对上裴昀之的目光,郑重地、一字一句如珠玉落冰盘:“不,你娶我,只是为了以后顺利和离,好聚好散。”
闻言,裴昀之睫羽骤然一颤,眼底灼灼的烈焰渐渐暗下去,像是被人浇了一捧雪水,他怔在原地许久,方开口:“直到现在,你还这样认为?”
“自然。”她唇角弯起明艳的弧度,指尖却掐进掌心,“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若与商家牵扯太深...”她尾音轻轻一颤,“将来你的心上人,怕是要吃醋的。”
“心上人”三字像把薄刃,霎时划破马车内暖意。
裴昀之倏地冷笑出声,撤开撑在她身侧的手,眼底凝着寒霜,“这个不劳你费心,我的心上人,定是明事理的贤妻。"
商绾一喉间发紧,却仰头笑得愈发明朗:“看来有些人已心有所属,不如趁早拟了和离书,也免得夜长梦多。”
“好,”他截断她的话语,冷冷道,“回去就写。”
落夜后,天幕低垂,不见星月,一场暮秋之雨来得匆匆。
起初只是檐角漏下一两滴,转眼便成了倾盆之势。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像是有谁在天上推着沉重的石碾子,碾碎了的秋意。
窗外的芭蕉被雨打得簌簌作响,一盏孤灯在案头摇曳,将商绾一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单薄。
“王妃,殿下差属下送来的,想问问王妃可有异议?”
卫泽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刚刚在文书房,他亲眼目睹着裴昀之写下这和离书。
漆盘里的信封被雨汽洇湿了一角,墨色的“和离书”三个字晕开些许,像是被泪水浸过。
商绾一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纸张的刹那,远处忽地炸开一道惊雷,白光透过窗纱,将她腕间的玉镯照得森冷。
和离书上,清隽刚劲的字迹将各项条款,名节保全,私物处理都一一详尽地列示。
“如此甚好,本妃无异议。”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平静得像是秋池里不起波澜的水。
“殿下还说,待王妃在画院晋为画师,职务稳定后,此和离书便……立即生效。”卫泽垂着头,似乎不忍看向商绾一的眼睛。
“本妃知道了,退下吧。”
卫泽退下时带起一阵风,烛火猛地一跳,在她眼底投下颤动的阴影。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嘈嘈切切,像是谁在乱弹琵琶。风卷着雨丝从窗缝钻进来,打湿了案上摊开的画稿——那是她昨日才起的草图,画的是院角的木芙蓉。如今墨迹被雨水晕开,粉白的花瓣化作了泪痕般的污渍。
商绾一望着那团模糊的墨色,忽然觉得喉间发紧。她伸手去合窗,却不防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院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裴昀之立在雨里,玄色大氅被浇得透湿。他就这么望着她的窗口,任由雨水顺着下颌流进衣领,像是感觉不到冷。
恍惚间,他们分手的那场大雨里,少年破碎的眸光与落寞的背影再次浮现于眼前。这个画面并未随时间的荏苒而逐渐褪色,反而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沉重地烙在她心里。
“我们分手吧。”
”你是认真的吗?”
“这三年我们磨合得明明很好,怎么不合适?”
“未来,我会嫁给能给我们商家带来家族利益的人,这个人绝不是你。”
“那我呢?我这三年对你来说算什么?”
“算什么?算一场校园恋爱,我只是想谈一场校园恋爱而已,这样的解释,你满意吗?”
“你根本,不值得我深爱。”
“你说得对,我配不上你的爱。”
……
又是一声惊雷。
窗扇从她手中滑落,"砰"地合上,隔绝住了疾风骤雨,合断了那道纠缠的目光,亦湮灭了屋内破碎呜咽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