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可以把王先盛带回医馆，待查实真相后再处置。现场众江湖帮派也不会有异议，毕竟粗矿糙野的江湖不会计较这些细腻的纠结。但等尘埃落定后呢？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后呢？会不会有人觉得听雨楼只会沽名钓誉，轮到自家人深陷危险就要插手江湖事。原则一旦被打破，再想重立规矩就很难了。真相就在眼前，祈澜不会中途掉头，但也要替听雨楼和祈家的家业考虑。

管事感叹着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擦泪：“公子思虑周全，门主一定很欣慰。”

祈澜吃过午饭就回了医馆给自己收拾好的卧房。

“公子，该吃药了。”黑羽推门进来，端着熬好的汤药，旁边是一碟比平日要丰盛的甜枣和蜜饯，说，“已经放了好一会儿，不烫了。”

祈澜逗他：“今天怎么给这么多？”

黑羽单膝跪地，自责道：“属下护卫不力，请公子责罚！”

祈澜失笑：“是我自投罗网，跟你没关系。”

“那也不行，公子以身做局是大义，属下没护好公子就是失职。况且公子现在如此狼狈皆因富贵山庄而起，若是属下当时多考虑三分定会及时劝阻公子，或是求门主多给拨些人马，公子都不必像现在这样受尽苦累。”

祈澜说：“不必自责，这地方是我自己要来的，就是父亲和大哥都未必能劝住。更何况江湖恩怨纷争哪容我们想当然，江湖若是没有危险，又怎么叫江湖？听雨楼本就是江湖里的产业，我又如何能避开？”

黑羽说：“可公子失忆了，对于江湖的了解知之甚少。公子本就需要静养，一路上靠话本和地方志了解风土民情，更加劳心费神，属下若是能早些了解外面的情况，也不至于帮不上公子一点。”

祈澜叹气：“你要是还不起来，可就是故意让我伤心了。”

黑羽一愣：“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就快起来，也不嫌地上凉。”祈澜端起汤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赶紧抓了一把甜枣扔进嘴里。黑羽怕自己说错话给公子添堵，就静静地站在桌子前，等着他发落。

祈澜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发出了一声鼻音，坐。

黑羽遵命坐下了。

这还差不多。祈澜气定神闲地把一碟甜枣蜜饯吃了个干净，转头一看黑羽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只觉得恐怕下一秒就要为自己肝脑涂地。

祈澜：“……”突然噎得慌。

他尚且搞不清黑羽的脑回路，也自觉没做什么值得对方感恩戴德的事情。但祈澜并不打算为此费神，正如他没法告诉别人自己不是原主一样，他也无意打破身边人的思考惯性。他现在最要紧的一是把富贵山庄的事情了了，二是养好身体，才能替原主找出他身上的秘密。

黑羽收拾好桌子，又从外面收好晒了半个时辰的被褥，阳光暖融融地烘过每一寸棉絮，带着雨后清新的泥土香。黑羽又换好床帐上挂的香包，里面是门主特意配置的香草，养息安神，对脑子坏掉的小公子正对路。

祈澜洗了个热水澡，梳洗干净后不再是灰扑扑的狗尾巴草，他换上了一身藕紫色的软锦，外罩层层叠叠的银色薄纱，这回不像绽放的大芍药，更像是絮絮蓬蓬的紫藤萝，茂盛又烂漫，像是把整个春天都穿在了身上。不过在王先盛看来，祈澜恐怕更像是阴冷惑人的彼岸花，要来索他的命了。

“公子这两日大概没休息好，被子晒得很蓬软，外面有我们呢。”

“王大他们有什么情况？”

“咱们的人一直在盯着，前两日公子失踪后，就有一伙人要灭口。对方武力不高但人多，还是让人跑了。属下做主把王大他们转移到了华鹊医馆的暗房。”

“做得好。”祈澜蹙眉，“果然有人要杀他们。但是……对方怕我们知道什么？王大和刘二一看就是村野莽夫，除了作饵，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黑羽也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虽然被关进了暗房，但并不着急出去，暗房里面之前都是存放各类药材，味道并不好，但他们甚至还表示可以待得更久一点，像是生怕再有人来杀自己。”

“不急着动他们了，只需要在无意间透露医馆要闭馆，去别处经营的消息。余下的，我们等就好了。”祈澜靠在华鹊医馆的二楼窗边，向富贵山庄的方向远望。

这个高度他其实并不能看到什么光景，却若有所感地坚信封绝一定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毕竟是书中男主，不能跟他似的点背。

同一时间，封绝带着妇人的亲笔信，正朝华鹊医馆策马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