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山庄的闹剧最后由官府进驻收场。
老庄主葬身在三年前的大火,唯一的物证沉埋地底,始作俑者王先盛变得疯疯癫癫,不管是翻供还是闭口不言,当年的许多事恐怕都死无对证。
幸好还有柳云容在。
“夫人,这是最后一家了。”
“那日在堂上的刘二家吗?”
“……是。”
“孩子是无辜的,进去吧。”
这几年的蹉跎并没消磨柳云容挺直的脊背,她并未乘坐车马,而是挨家挨户到当年丧生的孩子家中上门赔罪,然后去一一看望得以生还的孩子们。
粗糙的双手叩响门扉,她一家家一户户地走过去,淡妆素衣,以富贵山庄女主人的身份,也以丈夫未亡人的身份,恳请镇上的百姓同意翻开那片焦土。
富贵山庄的风波流言早在祈澜失踪那日起就开始传播,如今官府介入,更是让所有飘渺的猜测都一槌定音。
百姓心里再气再伤心,也没法把怒火撒到在冷宅中艰难熬命的柳云容身上。只有把那块地翻开,才能尽早找到证据,将真正的恶人绳之以法,以此告慰被惊扰的灵魂。
于是涉事相关的百姓邻里都松了口,他们不会干扰火灾残迹的破土行动。
除了刘二家的姑娘。
她已经没法开口说话,也听不懂别人的话,整日就蹲坐在窗子前一言不发,眼睛神经质地看向进屋的柳云容。
柳云容迈过门槛时动作一顿,差点崴了脚。身边的丫鬟扶住了她,柳云容却没余神顾及自己被滚上尘土的衣摆。
这个房子比别人家的都要简陋,柳云容的视线从破落掉渣的屋墙地面又转回刘二家姑娘身上——即使小姑娘现在疯疯癫癫,但依旧掩不住漂亮如晨间花露的眼睛——正是花样年纪的少女,却早在三年前就早早地埋葬了这一生。
柳云容握住小姑娘的手,把她轻轻搂进了怀里。小姑娘身上没多少肉,瘦的像一片薄薄的叶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可怜的孩子……”柳云容怜爱地叹息出声,“你受苦了。”
小姑娘没说话,她只是眨了眨漂亮但麻木的眼睛,任凭柳云容抱着,安安静静的,并非刘二口中的疯疯癫癫的样子。柳云容半弓着身子矮下身,语低声轻地问:“你爹他——谁?”
柳云容攥紧拉着小姑娘的手,直起身看向门外。
“夫人若是想要知道她的情况,不妨来问我。”祈澜并未带护卫随从,旁边只跟着一个封绝,像一朵云飘进了屋里。封绝不知他为何要用轻功进院,却在门外又不遮掩鼻息。但他也乐得配合,跟着祈澜藏在门后,却没想到果真被柳云容发现了。
她看见两人似乎并不意外,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问:“两位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祈澜说:“夫人这几日在镇上奔走,我这个外乡人也为夫人的仁义感动。因为先前种种,刘二家一直在听雨楼的监视范围内,所以夫人还没进院,我就已经收到消息了。还望夫人谅解晚辈的唐突。”
柳云容道:“你和封公子能为了不想干的人搅进这里的陈年旧事,要比我这个局中人更侠义。没有两位的帮忙,我现在恐怕还困在宅子里不得法,更没有现在的生路。”
“若没有夫人的配合,别说是生路,现在恐怕整个富贵山庄都还在王先盛手里。”祈澜瞥了一眼小姑娘,感慨道,“就连她,恐怕还在被不靠谱的爹当做敛财的工具,日复一日,在破败的房子里匆匆走完花样的年纪。”
柳云容叹口气:“小公子方才说,若是有想知道的尽管问你。”
祈澜颔首:“没错。”
柳云容张张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手捂住了小姑娘的耳朵,再抬起头时试探着问:“她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
祈澜也没瞒着,索性拣着要紧的说了。小姑娘的娘早早就没了,自打刘二出事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小姑娘自己。三年前那场大火后刘二跟着王大出远门,是王大家的媳妇照顾。小孩子吃得少,又整天不说话,看着并不讨喜,渐渐地别人照看越来越敷衍,小姑娘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吃着饥一顿饱一顿的饭菜,等着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的爹。
可哪怕如此,小姑娘还是出落得愈发漂亮,刘二卖女求荣的心思再次抬头,吃起了亲生女儿的人血馒头。如今王大刘二胡三都被官府带走,王大媳妇跑回了娘家,小姑娘这才是彻底没了依靠。祈澜早就让护卫盯梢多日,事发后更是动了恻隐之心,索性接管了小姑娘的伙食。
祈澜朝着小姑娘温和一笑:“华鹊医馆的厨子是西南人,饭菜还算合小姑娘的胃口。”
小姑娘转了转眼珠,又麻木地盯着地面发呆。手指搅着破旧却干净的衣服,祈澜扫过小姑娘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笑了一声。小姑娘僵着不敢动,只是她本来就一直这个样子,柳云容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柳云容低头轻轻抚摸刘家丫头干枯的头发,对祈澜说:“小公子心善,与传言很是不同。”
“哦?”祈澜问,“传闻中的我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