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烧饼就不必了。”谢钰眼睫闪了闪,靠着背枕和声道,“多谢小郎君的照顾了。”
林乐钧向来不经夸,又被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给盯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连声道:“不用谢,不用谢。”
灯火摇晃中,谢钰发丝垂散,身上虽然盖着一条俗气至顶的枣红棉被,却仍挡不住那身不染尘俗的超脱气质。
脸上落着的擦伤,并没有折损丝毫他的美貌,反而使得整个人更惹人怜爱了。
只见他无力地抬手,试图端起那碗沉重的粥。
林乐钧顿时有些心怜了,忙开口道:“你伤得这么重,不方便动弹,就由我来喂给你吃吧。”
闻声,谢钰点了点头,也不拒绝。目光掠过林乐钧的脸,柔柔道:“那就有劳小郎君了。”
可能是口音的缘故,他咬字时的语调尤其温软,落在耳中激荡起一阵麻酥酥的感觉。
林乐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在一声声小郎君中渐渐迷失了自己,竟连要问些什么话都抛之脑后了。
他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根,好在灯光昏黄,看不出异常。
“……农家的粗茶淡饭,也不知道谢兄吃不吃得惯。”
林乐钧垂着眼搅了搅碗里的粥,舀起一勺吹了口气。直到温度适口了,才慢慢送去了谢钰唇边。
谢钰喝下那口粥,轻笑着回答:“吃得惯。”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林乐钧也跟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又舀了一勺粥送过去,等谢钰喝完,才听见他又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
“其实这是我一个月以来,吃到的第一口热饭。”
这话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林乐钧心里,却又激起了一片巨浪千尺。
难怪中午瞧他的吃相,仿佛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原来是真的很久都没有吃过饱饭了啊。
林乐钧“啊”了一声,半张着口,眉毛一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水盈盈的,怜惜之情就差没明写在脸上。
谢钰又以袖掩面轻咳了一阵,道:“行走山间小道,一路车马劳顿,只能用干粮馒头将就一下。”
“只吃馒头?那怎么能行呀!”
听完他这一席解释,林乐钧更心疼了。
外面的李四娘将灶房收拾妥当,在堂屋里唤了一声:“小宝?”
林乐钧一回神,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话要问,便顺着刚才的话题开口道:“我们这儿离祁州城不远,要是坐马车,只要半日的脚程就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措辞继续道:“若是方便的话,谢兄不如给祁州亲戚递个信,让他们派人来接你回去?”
倘若直接问谢钰要投靠的亲戚家住何方,此情此景,不太合适直接说出口,好像不信任他,要催着他赶紧回去似的。
不如直接让他写一封家信,等寄信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了。
“这样也好。”谢钰面色自然地应答道,用眼望向他,“又给小郎君添麻烦了。”
林乐钧一摆手:“一点小事而已,不麻烦。”
又道:“我家里没有纸笔,明天就找人借一套回来。等谢兄写完了信,我再托人送去祁州城。也免得你家里人担心。”
谢钰闻言淡淡一笑,对他点了点头。
喂完了粥,林乐钧收拾好碗碟出了睡房,李四娘正在堂屋里等他吃饭。
见人出来,她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样,问清楚了没有?”
“我让谢公子写封家书报平安,等明天我们就知道了。”林乐钧也悄声回答着,捧起粥碗喝了一口。
忙了这一整天,他早就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四娘这才放下心来,夹起一块腌萝卜放进林乐钧碗里。
那萝卜被腌的正好,嚼起来脆生生的。入口香浓的杂粮粥,又将酸味中和的绵柔。虽然只是一顿朴素的粥饭,却十分可口。
母子二人吃着饭,又商量了一下这几天的安置。
夜色渐渐深了,洗过碗筷,李四娘烧了一大锅热水,林乐钧洗漱过后,端着脸盆和布巾去了睡屋。
“谢公子,方才我同阿娘说过了,你腿伤不便,这几日就先在我家住着。”
林乐钧一边跟谢钰说着,一遍拧了拧毛巾。刚被热水擦洗过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
“只不过,”他声音忽然一低,眼神也闪避了一下,“……就得委屈你跟我挤着睡几天了。”
玄朝民风开放,从当朝皇帝到王公贵族,再到平常人家,婚嫁之事皆不受性别限制。只要是情投意合,男子之间、女子之间,都可成婚。
林乐钧担心谢钰觉得与男子同床而睡,会辱没自己的名声。
却不想谢钰并没有避讳什么,也没做迟疑。
他神态坦荡,温文有礼地开口道:“小郎君与令堂的收留之恩,谢钰没齿难忘,来日定会涌泉相报。”
“早就说过了,我不要什么回报。”林乐钧坐在炕边,给谢钰擦脸。
粗糙温热的布巾,轻柔地抚过他的双眼。
朦胧之中,谢钰竟觉得离京之后经受的那些苦难与坎坷,似乎被消解了几分。
他缓缓抬起眼帘,只瞧见那个将他救起的农家少年,唇角正扬起一抹甜糯的笑,眼中映入两点昏黄的灯火,仿佛皓月之下的浮光跃金。
“谢兄,你只要给我十文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