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态度同样会映射到主世界里,迫使他对着遇到的人们维持着过去的笑容。于是他开始躲起来,减少相遇的次数,就好像不用再处理这种复杂的情感了。
他开始对着偶然遇到的漫画家提出分手,但对方只是一遍一遍地拒绝着。为什么呢?对着那个冒牌货,答应这件事应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他仍被一遍一遍拒绝着。每次从这个岸边露伴的嘴里听到拒绝的话语,仿佛就能在耳边听到他那个年长些的恋人拒绝他的声音。在难过的同时,不知为何又在心里隐秘的部分雀跃了一点儿。
哦,现在只能说是前男友了。东方仗助咬住下唇,在最初放下了什么包袱的轻松感中,却莫名地生出一股火气。连最后这点主动权都不给他,还要过来提出分手,就这么讨厌他吗?毕竟已经很久很久了,他那个没有耐心的恋人,哈,前男友,就这样放下了,这一点儿也不值得奇怪。
即使这是东方仗助的心愿,即使东方仗助一直期望他能甩了那个冒牌货然后去过无论什么他喜欢的、只是追求漫画的生活,或是再找一个、——再找一个随便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过他妈的幸福生活去,即使这样、即使这样......东方仗助还是会在他真的这么做的时候生气。
真是虚伪啊。
东方仗助被舌尖的血腥味拉回思绪,用手背蹭蹭咬破了的嘴唇,将捏扁了的易拉罐丢到一旁的草丛里。他就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他对着无数个乱扔垃圾的人说这样做不好,但他实际上也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手扔掉。他说着希望所有人都忘记他,但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忘掉他。东方仗助其实一点儿也不好,他在这个世界里并不开心,但他也并不想要失去了他的世界像无所谓一样,每个人都快乐地生活着。
今天是东方仗助的生日,而他得到的礼物就是分手快乐。棒极了,他那个恶劣的恋人,特意挑着这一天跑过来,狠狠敲开他的伪装。他不在乎了,然后他要让东方仗助知道,他要让这个胆敢当面对他岸边露伴提出十一次分手的东方仗助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心口不一的骗子,他要一笔一画写出,东方仗助有多在乎岸边露伴。
东方仗助几乎要气疯了,他想要追上那个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就轻飘地走掉的岸边露伴,然后狠狠揍他一顿,把他按在地上告诉他,对啊,我就是他妈的有这么在乎你,可是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即使我爱你爱到无法再看一眼这个与你相似的替代品,我也无法跨越一整个世界的距离去贴近你。
东方仗助按住自己有些发热的眼眶,绝望地发现自己甚至在这股愤怒里久违感受到的真实而开心起来。岸边露伴,那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衣服不重样的漫画家,还是一如既往地这样让人讨厌。
“叮铃。”
有什么东西掉落到脚前的声音。东方仗助挪开手去看,是一个G笔笔尖模样的耳坠。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人经过,东方仗助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的事情——就在刚刚,真的岸边露伴在主世界经过了这里,并且掉落了这个耳坠。这个认知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弯腰捡起那个熟悉的形状,他几乎没敢仔细去看,只是又环视了一遍周围,然后握住手心里的物品,匆匆朝家里跑去。
东方仗助踉跄着把鞋子踩掉,回到房里关上门,这才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去看手里的东西。这是岸边露伴的耳坠,但又不完全是记忆中的模样,因为这是一个耳钉。缺失了耳堵的金属耳针连接着一个紫色的圆形宝石,下面才坠着东方仗助熟悉的那个G笔笔尖模样的装饰。
东方仗助几乎立刻就摸上了自己的耳朵,触及那块圆圆的耳钉时又被烫到似地收回了。他又摆弄了几下手里的物件,发现那个G笔尖似乎是个立体的形状,摸索着用一下力,便掰开了。他伸手拿出里面那张折好的纸,上面画了一个钻石的形状。这是东方仗助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收到岸边露伴的东西,他抿了抿唇,犹豫一会儿,这才展开了。
生日快乐,仗助。
字条的最开始用他看了无数遍的字迹这么写道。
我先回答你最想知道的问题——不,我没有打耳洞,也没有把这个东西戴上,即使我本来准备要——你知道,在发生这事儿前,你想在周年纪念日的时候送给我。
我猜你已经收到我送给你的礼物了?一份你期待已久的分手快乐,是我作为恋人送你的最后一样礼物。喜欢吗?哦,你不会喜欢的,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让你在今天及时收到这份祝福,我甚至动用了天堂之门作了点儿弊,好让世界可以在随机的物品中选中这个耳坠。
我已经被你的那个映射总跑来提分手的事弄得烦不胜烦了。在我打从你不见的瞬间就决心让你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的时候,这张蠢脸却总是晃过来。不过,总的说来,我仍是一个友善的人,今天毕竟是你的生日,所以我会送你作为朋友的第一份礼物。我猜你仍然在被噩梦困扰,所以我打算送你一场午间的美梦。
我可真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好人啊,你会为我鼓掌吗?东方君。
字条在这个讽刺一般的称呼下落尾了。
4.
“为什么我要浪费宝贵的时间来逛超市不可啊......”
“因为今天是仗助君的生日啊!”穿着休闲服的广濑康一推着购物车往前走着,而虹村亿泰正不断从四周的货架拿取东西放入其中。“露伴老师,您作为仗助君的恋人,帮忙准备惊喜派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我岸边露伴的字典里可没什么理所应当。”岸边露伴抱着手臂慢吞吞跟在斜后方,他的视线顺着虹村亿泰抛进购物车的大瓶可乐看过去,皱了皱眉,似乎一点也不想与那一车看起来就写满了“今晚将会十分吵闹”的东西挂上钩,“何况我已经答应把家里客厅借出来了,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吧?”
“但我们敲门的时候,露伴老师都换好衣服了啊?”虹村亿泰一边眯着眼研究一袋半成品炸鸡的说明,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都说了我平时在家就是这么穿的。喂,”岸边露伴按住那袋没有被看懂就要被丢进购买列表的炸鸡,举在眼前,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在上面,“这个已经过期了。况且,先不说为什么冷冻区的东西会出现在零食区,这个密封包装明显已经鼓起来了吧?当然如果你的目的就是去医院一日游,就当我没说好了,反正我可不会吃这东西。”
“哦哦!真的过期了!”虹村亿泰接住被扔过来的包装,看了看刚刚被指出来的生产日期,脚下跟着购物车拐个弯,随手将这袋明显过期了的东西塞进了薯片货架里,又拎几袋不同口味的薯片放入。
“好啦亿泰君,别拿那么多零食了,我们晚上煮火锅吃吧?”广濑康一瞥了眼已经装满半车的各种零食,拿出手机翻看空条承太郎发来的给女儿过生日时的购物清单参考着,“锅和电磁炉上次聚在露伴老师家跨年的时候仗助已经买过了,蛋糕的话乔瑟夫先生已经订好了,气球和礼炮是由花子、未起隆和喷上君去买了......我们再买点食材应该就行了,正好顺着去生鲜区和冷冻区,再去结账就行。”
“我直接去收银那里等着付钱行不行?”岸边露伴凑过来看一眼单子,只觉得自己下午没有坚定拒绝出门的行为蠢到家了。显然东方仗助会喜欢这种哄宝宝式的惊喜派对,但岸边露伴光是想象其中的麻烦和吵闹就觉得头皮发麻了起来。
“那露伴老师应该至少有给仗助君准备礼物吧?”广濑康一幽幽地看过来。
漫画家难得在挚友的视线里心虚了,便挪开视线,掩饰般地拿起一袋东方仗助夸过的糖果,掂了掂,扔在一堆薯片的上方。“咳,又不是刚谈恋爱的小情侣......好吧,好吧,明年生日我会给他准备礼物的,我保证。”
最后他们不得不又推来一个购物车,结账以后每个人都分到三四个沉重的购物袋,岸边露伴看了看自己走到门口就已经被塑料袋勒红的手指,叹口气,在两位刚工作不久的人的崇拜目光中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到达自家门口时,负责购买其他物品的三人已经到达了,岸边露伴在从未有过的热情包围中打开门,放进去这一堆刚毕业的年轻人们。
到了分配工作的时候,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过生日的主角的恋人,也就是房屋的主人,岸边露伴的身上,似乎认定他会偷懒似的。岸边露伴张张嘴,脑子里预想的清闲的下午化作泡沫,在正午的阳光下漂浮起来,然后啪地破碎了。他垂下眸子看看桌上不同的卡片,挑选了对他来说更简单的活儿——剪彩带。
广濑康一和虹村亿泰负责了晚饭,支仓未起隆给气球打气,山岸由花子将气球和彩带贴到墙上,而喷上裕也则包揽了所有搬重物的体力活。
傍晚乔瑟夫先生订的蛋糕到的时候,岸边露伴已经无聊地开始把手里的卡纸剪出不一样的花儿来了。他扔下剪刀,活动一下肩膀,起身去给配送人员打开了门,SPW财团的工作人员搬进来一个三层的大蛋糕——即使岸边露伴十分尊敬乔瑟夫先生,也不由得感叹美国人的作风太过夸张了。
生日派对的准备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很快就到了东方仗助下班的时间,屋里的一切也已经布置得当,就等着今天的主角到来。又过了会儿,门口响起了短促的门铃声,虹村亿泰一马当先地拿着礼炮冲到门口的一侧,支仓未起隆有点茫然地捏着手里的东西,也凑到另一边。岸边露伴则慢吞吞走到门前,先从猫眼看了一下。
“等一下,是朋子女士。”岸边露伴冲大家摇摇头。东方朋子应该去警局接东方仗助下班,以防他们这边没有布置好时可以阻碍他一会儿,而此时她却是一个人来的。
岸边露伴拉开门,侧过身让东方朋子进来。后者则带着有些歉意的眼神环视一圈东方仗助的朋友们,开口道,“抱歉啊,我过去以后才知道仗助他突然接到任务所以已经不在警局了。”
“啊?那我们可以等哥们回来。”虹村亿泰说道。
“其实......他应该已经不在杜王町了,至少今晚是不太可能赶回来了。让你们费心准备这么多......”
“没关系,反正有他没他本来就一个样。”岸边露伴接话道,“这几个人只是想找个借口一起热闹地聚聚罢了,不是混......不是仗助的生日也会是什么邻居生小孩了之类的。朋子女士也进来吧,这些小鬼买了不少吃的和酒,有人能看着也不至于出乱子。”
东方朋子张张嘴,本来要说出口的拒绝话语被突然喷出来的彩带打断了。她拽了拽头上闪着光的带子,和众人一起看向一脸无辜地歪着头的支仓未起隆。外星人茫然地眨眨眼,“不是要开始派对吗?”
有些僵硬的空气在礼炮声热闹起来,东方朋子便也没有拒绝,跟着几人进了客厅。岸边宅有着精致纹路的墙上被彩带和气球贴满了,昂贵的地毯上七扭八歪地摆着各种饮料和零食,火锅已经煮开了,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蛋糕则被放在桌旁的推车上。
岸边露伴坐下来跟着吃了点东西,对着东方朋子打个招呼,便走到相对安静的窗户边,推开窗透了口气。有时岸边露伴觉得他们总选择在这里开派对,仅仅是因为他这儿是个独栋,不会遭到邻居的投诉。
吹了会儿夜风,岸边露伴抬头看了眼指向十点的时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亮。与东方仗助的聊天框停留在早上他发过来的“等着我回家!”的信息上,自家恋人从来不是个迟钝的人,估计早就从好友们的举动中猜到了今天的安排,只是为了不破坏惊喜而没有戳破罢了。
如果是需要在外过夜的任务,东方仗助总会在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打电话过来报个平安,除非他的任务真的严肃和紧急到无法做到这一点。岸边露伴放空了看着亮着的屏幕,直到对方的名字出现在突然弹出的通话界面上,在开始响铃前按下了接通。
“露伴——我今天突然有任务,呜呜呜仗助君超级忙!”刚一接通,那边带着点儿装出来的委屈的声音便透过话筒传过来。
“东方大警官有升职的预感了吗?”岸边露伴看着天上闪闪的星,随口接话道,“朋子女士过来说了。”
“我还是实习啦......我妈也来啦?那我岂不是错过了一个超级大的生日派对!”
“已经变成你的吐槽大会了,朋子女士正在披露你的童年丢脸事件呢。刚刚他们切了那个乔瑟夫先生送来的三层蛋糕,我估计他们会给你留一点的,如果你能尽快回来的话应该可以尝个蛋糕的尾巴。”
“哇,已经跟我这个生日的主角没有关系了。”
“本来跟你关系也不大吧。”
“哎——?”
岸边露伴在恋人拖着长音的抱怨声里笑了笑,把手机按到了免提,朝吵闹的源头凑了凑。已经打开了几罐啤酒喝起来的年轻人们互相吵闹着,过了会才在东方朋子的提醒下看过来,挨个凑到话筒前大声对着东方仗助说话。他们先是说着生日快乐,又抱怨起东方仗助不在,叮嘱两句让他注意安全以后,很快因为打岔的话题开始说起了别的事情,没多久还连通着的电话就已经被他们抛之脑后了。
岸边露伴取消了免提,又拿着电话靠回窗边。“我都说了吧。”
“我怀疑他们连蛋糕都不会给仗助君留啦——”年轻的警官笑起来,“露伴明天又要对着留下来的一滩狼藉大皱眉头了吧?”
“往常都是你收拾的,不过我猜你明天赶不回来了。”
“还不一定吧?如果我明天一早能抓到那个犯人的话。”
“不,你没有赶回来。”岸边露伴把一只手伸出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过指缝。对着话筒那端继续说着,“朋子女士先回家了,而剩下的小鬼们闹到了半夜,早上酒醒了以后才被我赶去上班,下午我叫了清洁公司来打扫。一周后蛋糕快坏了,所以我拿出来吃掉了。又过了一个月你才从这个任务中匆忙赶回来,久到我收在柜子里准备吓你一跳的彩炮都被我忘了。我不知道任务的结果,但你又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
“......”话筒那头安静下来,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岸边露伴任由这股安静蔓延开来,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在寂静的夜晚里交织起来。直到话筒的那端发出很轻很轻的,带着点儿鼻音的短促吸气声时,他才开口。“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我想,”颤抖的声音有点失真地传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让声音稳下来,“我正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中心。我在这里很久很久了,这里很安静,什么也没有......连根让我支撑一下的浮木都没有。我想我只是在......沉下去,一直一直,慢慢地往下沉。”
“你仍在做噩梦吗?”
“我只是梦见你们——梦见过去。但当我醒来,我会忘记......我会忘记我梦到的。我觉得你们在消失了,而我正在不断地往下坠落。是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我睁开眼,但仍然在这里,只有时间在一圈一圈地转过去。”
“你想忘了这里吗?因为你总是知道的,等到你彻底忘记的那一天,等到你彻底沉下去,等到窒息感没过你挣扎的呼吸,到那时,你就会从沼泽里脱困了。没有噩梦,你也再也不会往下坠了。这是你所期望的吗?你在痛苦,在难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记得,但又不想记下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哭声压抑着传递过来,“或许再早些我可以回答你,我想记得,我会永远记得的。怎么会忘记呢?但......但是我太难过了,太久了,太久了——我没法......我没法像我本以为的那样坚强,这比我想象中的难多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痛恨于自己在忘记你们,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太想要解脱了吗?”
“你讨厌我吗?”
“什么?不,我爱你,露伴。你知道的,我爱你胜过一切。”
“但我讨厌你。而我一向不会让一个讨厌的家伙轻松地活下去的,你明白吗?东方仗助。”
“......”呼吸声停滞了一瞬。
“你想要坠下去。不,东方仗助,就算那是你的意愿,正因为那是你的意愿——你不会如愿的。我会在你沉入沼泽前拉住你,你永远无法摆脱噩梦了,也再也无法得到轻松的呼吸。你会在窒息感里挣扎地索取空气,然后求我再把你往上拉一点儿。”
“......露伴。”
“无论这对你来说是诅咒还是祝福。”岸边露伴轻轻地说着,“生日快乐,仗助。”
电话挂断了。
5.
东方仗助从漫长的午睡中醒来,从桌子上支起身,窗外的阳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月亮柔和的光。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封信,而这次,午间的梦仍清晰地映在他的脑中。
东方仗助吸吸鼻子,捻了下手里的纸,在他的手下摸过一小片不平整的地方。他凑过去看,叫出很久未出现的疯狂钻石,对着那一小片,嘴里轻轻地念叨了句“嘟啦”。他捏着那块材质不同的地方,看着一些不规则的碎片从窗外、门口挤进来,接着拼接成完整的一片。
这是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岸边露伴侧脸的照片,取景只能看到他的耳朵和侧颈。他的耳垂上,正戴着一只镶嵌着紫色宝石的耳坠,长长的在阳光下闪着光亮。而耳坠的另一只,正摆在东方仗助的手边。
东方仗助盯着看了许久,接着把照片翻过来,熟悉的字迹正印在上面。
——骗你的,我们永远成为不了朋友。我讨厌你。
任由漫上来的泪意淹没自己,东方仗助将脸埋进胳膊中。
“露伴,露伴。”
我也讨厌你。好讨厌你。
床头的时钟正按部就班地转动着。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
三根指针重合到一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