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露伴老师。”东方朋子这时才注意到在场的另一个人,顿时收敛了惊讶的神情,与镇上有名的漫画家打起招呼。她看看湿漉漉的岸边露伴,又看看他手上已经收起来的伞,最后才把视线又转回他怀里正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孩,“露伴老师怎么没打伞,不会是我家臭小子又在雨天兴奋过头地横冲直撞,然后撞倒你了吧?”
虽然想否认自己没有因为一个小鬼的力量就虚弱地摔倒在地,但看着东方朋子说着说着咬牙切齿起来的神情和笃定的语气,岸边露伴决定闭上嘴,将主动权交给这位此时在场上最有力量的女士。
“东、方、仗、助。”
她每吐露出一个音节,怀里的小孩便轻颤一下,等代表着他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小孩便扁着嘴,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领口的布料被小孩揪在了手里,岸边露伴难得地觉得单单为了眼前的这一幕,淋上一场雨倒也不是那么令人烦扰的事情了。
“妈妈。”小孩毫无悬念地这么喊着。
“我怎么告诉过你的?”东方朋子走近一步,捏捏他的脸蛋。
“里嗦不嗯在雨天跑粗来玩呃呃呃呃呃——”小孩口齿不清地说着,“可素里今天应该桑班去惹?”
“我上班去了你就可以偷偷跑出去?好呀,仗助,你这事没少干过吧?”东方朋子放开手,在他的额头上重重地弹一下,让小孩嗷一声松开了漫画家可怜的衣领,转而捂住自己的额头。为了让他不会失去平衡,漫画家不得不调整了姿势,用拿着伞的手揽到他的腰上。
东方朋子看着自家小子红红的脸颊和额头,似乎认定他已经吃到了教训,便后退一步,转而对上岸边露伴的视线。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掂了掂手上的袋子,“不好意思呀,露伴老师,我正好临时有事情要出门几天,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暂时照顾一下我家臭小子吗?改天请你去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岸边露伴低头对上怀里小孩亮闪闪看过来的眼神,太阳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麻烦而突突跳了两下。看来放松警惕得过于早了点儿,湿答答的衣服沉沉地坠在皮肤上,让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孩眼里的光亮黯淡下去,让他想起家里那盏总明明灭灭闪烁的台灯,想到此时家里压抑着空气的昏暗,他又叹口气,揉揉小孩湿漉漉的头发,阳光便又汇聚在那双眼睛里了。“能让街角那家杂货店的老板按时上班就好。”
“没问题!我跟老板是老酒友了,早就跟他说过这样做生意不行了,下次一定好好告诉他,他还是露伴老师的忠实读者呢。”东方朋子爽快地答应着,走之前胡乱揉揉自家儿子的脸蛋,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嘱咐他乖一点,不要给露伴老师添麻烦,这才踏着步子离开了。
东方仗助挥着小手跟她的背影道别,一点儿也没有接下来要寄宿到陌生人家里的害怕,反倒是兴奋极了,晃着小脚,扬着灿烂的笑容就去看漫画家,仿佛把他当成了刚刚一同对付老妈的同一战线队友似的,拍拍漫画家的肩膀,“请多指教啦,露伴老师。”
岸边露伴的脑子里拉起警报,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后悔接下了手里这个大麻烦。他跟这个嘴角咧到耳根的小鬼根本就是相性不和,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鸡飞狗跳的生活了。但望着小孩真诚看过来的蓝色眼睛,运送到舌尖的反驳话语却迟迟不肯滚落,只好放弃地顺着他回答,“好吧......请多指教,仗助君。”
无论如何,岸边露伴还是决定先完成原本的目的。他抱着小孩拐过弯,又走几步,看到那间相当日式风格的杂货屋。屋门紧紧关着,岸边露伴走上前敲敲,没有回应。他不死心地扣住门上的木框拉一拉,令人失望的是门仍然纹丝不动,一点儿开门营业的意思都没有。
小孩看看漫画家撇下的嘴角,又看看紧闭着的门,小声地念了一声疯狂钻石。岸边露伴差点儿把怀里的小孩扔出去,好在他剩余的理智制止了他的动作,只是条件反射地喊出了自己的替身——天堂之门,按住了那个正高高抬起胳膊的粉蓝相间的幼小替身。天堂之门只比那个小替身矮一点儿,此时握住他的手腕,倒把后者吓得哆嗦一下,缩了手跑到了岸边露伴的身后,拽着他的裤脚,探出半个头去看那个金黄的身影。
“你想干什么?”岸边露伴用余光瞄一眼好奇地往前走两步的自己的替身,转而将视线落到此时张大了嘴的小孩身上。
“哇!露伴也有呀!我还以为只有我有呢!那是露伴的朋友吗?我的朋友叫疯狂钻石哦,露伴的呢?”
“......天堂之门。我是在问你刚刚准备干什么,还有,叫我露伴老师。”
小孩伸长脖子去看已经凑到疯狂钻石身前的天堂之门,此时疯狂钻石似乎意识到这个眼前的家伙并不是敌人,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迟疑地伸出手,想跟这位新朋友打个招呼。谁知道新朋友完全无视了他的手,反而抬着胳膊捏住了他两侧的脸颊扯了扯,摸摸他的头,又戳戳他的胸口,吓得他又想跑了。但感知到主人的好奇,他又克制住自己要挪开的脚步,任由眼前的奇怪替身东摸摸,西戳戳,想报复回去一点儿,又不敢弄乱他整洁的小礼服,只探出手,捏住了因为他前倾着身体而靠过来的斗篷的一角。
“喂,听人说话啊,没礼貌的小鬼。”
“喔。”小孩慢吞吞地挪回来,明显心不在焉地答起话,“露伴......露伴老师是要进去买东西吧?我想着可以把门打坏,买了东西再出来修好。疯狂钻石很厉害哦,可以修复所有东西!”
“......你知道什么是非法入侵吗?而且你也听到了吧,这家店店主跟你妈是酒友。”
“只要好好付钱就好啦!”
“......”岸边露伴看看歪着头一脸无辜的小孩,又转头看看屋檐下挂着的不知道还在不在运转的摄像头,决定还是不在这个倒霉的日子里试探自己的运气或是惹出更大的麻烦了,他掂掂手里的重量,将小孩放到地上,撑开那把几乎形同虚设的伞。“算了,今天先回去吧。再绕路去另一家店的话,总有种你这个小鬼会感冒发烧然后吵闹起来的预感。”
“我才不会感冒发烧啦!生病了也不会吵闹!露伴明明不了解仗助君就在乱说,哼。”小孩哼哼唧唧说着,看一眼已经消失的天堂之门,也收回露出一副寂寞表情的疯狂钻石,走进那把大大的伞面下,牵住岸边露伴递过来的手。
懒得搭理这个小鬼,岸边露伴干脆掀起一点伞面,仰头去看天空。灰扑扑的云朵层层叠叠地铺满整个天空,只靠一点儿不知道从哪穿透的光亮让正午的街道不至于陷入全然的黑暗。雨点细密地垂下来,几乎连成一道道线,像从天空垂下的蛛丝,不知是否要让这凡间的人们拽住它才能爬到阳光洒下的希望中去。
已经多久没有看过天空了呢。偶尔走出家门,抬头看到的也只是一尘不变的黑色伞面,或是脚下穿着雨靴踏过的连绵不断的坑地。岸边露伴盯着那朵有点儿像钻进了灰尘堆里的小兔子的云朵,难得放空了一会。定制的皮鞋已经泡得报废,索性也不需要小心地选择路线了,身边的小鬼正哼着歌使劲踩着每一个出现在脚下的水坑,水花溅起时发出一声快乐的尖叫。
一道闪电擦着兔子的耳朵劈落下来,漫画家盯着那道穿过了一半的天幕,在末尾分出几道芽的光,只觉得闷了许久的大脑也被随之点亮了。轰隆的雷声迟迟地响起,漫画家收起伞,在突然如瀑布一样倾倒而下的雨水中拉紧手心里的小手,小步地跑了起来。
失去了布面的遮挡,小孩被哗啦浇了个透,他愣了愣,跟着漫画家跑起来,看着瞬间隐藏在雨雾中的街道,又擦着不断滴到眼睛里的水,他抬头,捕捉到漫画家嘴角扬起的笑意。在冰凉的雨中,握着手心里暖和的温度,不知为何,他却突兀地想起了那粒被雨后太阳照射得温暖的叶片上掉落下来的雨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