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就不能找个好点儿的借口?”东方仗助戳一下此时跟活人无异的岸边露伴的后腰,后者蹦着往一侧撤了一步,瞪他一眼。这时东方仗助才注意到,他穿着身十分现代化的衣服,裤腰低得都快看见里面,腰部也大咧咧地露在外头。“你、你,你这什么衣服?啊——你从哪个时尚杂志里学的啊!都说了不要在网上到处乱吃东西!”
懒得搭理他,岸边露伴翻了个白眼,直接往楼梯那边走去,东方仗助只好嘟囔着跟上。
人——如果能称之为人的话——全都聚集在一楼,一些明显是佣人打扮的人分散在宴会厅的各处,或是给桌上补充食物,或是端上酒水,有的在角落里短暂地躲懒。其他人则大体上分为了三波,一部分围在男主人的面前,一部分凑在似乎是少爷的人身边,剩余的女眷们则与一旁的女主人谈笑。
东方仗助和岸边露伴凑过去听了会儿,男主人周围的似乎是出版社的人,基本就是在夸张地赞美书籍有多么畅销,顺便打听下一册的完成时间。少爷那边的则是一些社会地位高的读者,均在称赞他的故事和画儿好看。
大厅里的灯光照得明亮,但东方仗助注意到,地板仍与他来时一样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当时爬进来的那个洞和踩进来的脚印还在呢!可是除了他的脚印,这些人走动间竟是没有扬起一丝灰尘。东方仗助眨眨眼,想往岸边露伴的脚下看,被后者推着脸拒绝了。
??“这些不是真的鬼,只是幻境。”岸边露伴从一旁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嚼了嚼。
??“?不是,你在吃什么?”东方仗助握住他的手腕,把没咬下去的半截拉过来。这是什么?骰子?“都说了不能乱吃东西啊!”
岸边露伴朝东方仗助咧嘴,鲜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又被他伸着血红的舌尖舔了回去。东方仗助差点没被他吓个半死,岸边露伴在他又大惊小怪之前便把剩下的一半扔进了嘴里,不知是什么材质,嚼起来噗叽噗叽的。
他翻手,不知道从哪又变出一颗来,塞到东方仗助的手里。东方仗助顺着往自己手心里看,是半透明胶状的正方体,直觉间像是个骰子,但是在本来应该是代表数字点点的地方,此时却镶嵌着一颗闭上的眼睛。东方仗助条件反射地捏了一把,噗叽——眼睛睁开了,从里面喷溅出一股血红的液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东方仗助被突然睁开的眼睛吓得寒毛直竖,后退一步躲开那液体的同时,骰子也从他手上高高飞起——然后正好落进了他叫喊的嘴里。
??“哦!精彩的表演。”岸边露伴啪唧啪唧地给他鼓掌。
东方仗助张着血盆大口,欲哭无泪地嚼了嚼嘴里的东西。噗叽噗叽,噗叽噗叽。“草莓味的。”
??“草莓味的夹心软糖。”岸边露伴点点头,“挺有趣的玩笑。你如果再看会儿,会发现那个眼睛是会眨的。不过只是幻境而已,虽然尝到味道,实际上并没有吃到什么东西。”
东方仗助没敢问为什么这眼睛还会眨,反正也是因为幻境吧。他努力不去思考自己嘴里到底在咀嚼什么东西,转而观察起周围的人来。
客人和屋主人都穿着宴会的礼服,但可能是万圣宴会的缘故,有的又显得不太平常起来。东方仗助扫过一些烧焦了的裙摆、剪烂的燕尾服,连他们的身上和脸上都画上了一些奇特的妆容。有的人肤色灰白灰白的,整个人像褪色了一样,连表情都没有,而有的人则是在手臂上画上了贯穿的伤口。
“那不是画的。”岸边露伴飘忽的声音传来,东方仗助朝他看去,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了个蜘蛛往嘴里送,东方仗助决定催眠自己那是蜘蛛形状的饼干,“那可能是他们死的时候的样子。喏,灰扑扑的可能是自然死亡的,有伤口的可能家里遭了强盗。你再看看那个男主人和少爷。”
东方仗助朝他指的地方看过去,被包围在人群里正在交谈的两人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然而仔细朝他们的脸看去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奇怪。他们的眼睛大大睁着,像瞪到了极限,脸部的肌肉紧绷着,交谈时,偏偏要扯动他们僵硬的肌肉做出点儿表情,怪异极了。东方仗助数了数,几分钟过去了,这两人竟是一次眼睛也没有眨过,就维持着瞪视的模样。
??——少爷死了。
??——听说是吓死的。
??——老爷死了。也是吓死的。
一股热气冲着东方仗助的耳垂吹来,让他蹦着捂住耳朵,朝笑得开心的岸边露伴看过去,抱怨道:“你再这样,我得先被你吓死了。”
??“心里有鬼才会被吓死。”岸边露伴晃着手里的饮料——他什么时候又去拿了饮料?倒是很会享受这场奇怪的宴会。“你嘛,顶多被吓个半死。”
??“你是说我心里只有半个鬼吗?”东方仗助揉着耳朵顺着他的话讲,又在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时不自在起来。慌乱地移开视线,正看到一旁经过的佣人。“那个人呢?她看着很正常,肤色也很正常,就像个普通人类。”
岸边露伴也看过去,视线落在一位拿着拖把匆忙去清扫客人碰洒的酒水的女仆身上,“哦,她呀。她还没死呢。”
??“没死?”东方仗助心里一跳,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在一屋子鬼的环绕下,被一个活人吓到。
??“这个洋馆的人全部搬走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有人没死不是很正常吗?不过也是老奶奶的年纪了。”岸边露伴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这里是幻境,那也不是她本人,只是个幻象而已。”
那位女仆的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功夫就把地板上的水渍拖干净了。可能是暂时没了活计,她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突然朝角落里躲懒的某位女佣走去。后者似乎知道她想要做什么,顺势站起来,把她往角落里拽了拽。
东方仗助也拽着嘴里鼓鼓囊囊塞着糖果的岸边露伴往那边凑了凑。
??“杉本,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女佣对着拿着拖把的少女说,“不要总来找我。”
??“可是,我就是想问问狗......”
??“嘘!不要在这里提到!”女佣皱着眉扫视一圈,又朝阴影里走了一步。“你的饼干我给他了,每次只有一个人负责照顾......狗,其他知道的人都被请出去了,你也最好不要问。”
??“为什么呢?也不知道少爷养在哪里,只是小狗罢了,难道是会咬人吗?”被称作杉本的女仆小小地吸口气。
??
??“不,不是这种问题......”女佣的脸色白了一点儿,“是很可怜的小狗......算了,我本来不准备帮你的,这种事被发现了谁也讨不得好,不过总归老爷和少爷也不会去看......”
女佣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袋,看样子里面装的正是她刚刚还声称已经给出去的饼干。
??“你帮我顶替一会儿,有人问到就说我去帮少爷整理书房了。”女佣轻声说着,又不放心似的,对着杉本警告道:“你跟我说就算了,千万别在其他地方提到了。老爷少爷那......总之,你不要去问,也不要被发现。”
过了会儿,她又补充道:“记住了,我们这里没有狗狗。”
杉本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到底是有狗还是没有狗啊!”背对着角落偷听着,东方仗助急得恨不得现在就追过去,却被岸边露伴阻止了,“现在不跟过去,一会儿可不知道在哪里。”
??“我知道在哪。”岸边露伴看着杉本走远了,这才拽着东方仗助朝一个角落里走过去,指了指旁边的柱子。
东方仗助跟着他的手上下看了看那根柱子,发现一些不对来。他们进来时观察过,几乎所有的柱子上都爬满了植物,当时岸边露伴说是从木地板下的泥土钻出来的。而仅仅这根柱子没有植株生长,是因为地板下面没有泥土吗?还是说......东方仗助仔细检查一遍地板,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条接缝,旁边还有特意挪开的地毯。果然,这下面根本就是空的,用来遮掩的地毯被刚刚下去的女佣移开了。
手指沿着边缝摸了一会,找到施力的地方,东方仗助将这一小块地板掀了起来,岸边露伴先顺着向下延伸的楼梯走下去,东方仗助也随在他后面,轻轻把头顶的地板合上。
这里可能本来是用来储物的空间,面积很大,但高度却很低,几乎需要蹲着走了,估计只有一米四左右的小孩或矮一些的女仆才能够正常行走。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女佣手上拿着的蜡烛,两人小心地走到杂物的后面躲起来。
东方仗助蹲在地上,从纸箱的一侧探出眼睛。蜡烛的光亮晃晃悠悠,几乎看不清远处的样子。地面各处散落着一些纸张,东方仗助拽了一张过来,隐约看出是一些图画。
??“这是杉本给你的。”
女佣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她在对着谁说话?狗狗吗?东方仗助费劲探出头,但被女佣遮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一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是谁把布袋打开,将糖纸剥下来。接着是一些安静的咀嚼声,饼干被咬得脆脆地响。
又安静了会儿,这次传来了新的声音。
??“铃美姐姐吗?”
是一道小男孩的声音,似乎很久没说话了,语调有些奇怪,沙沙哑哑的,像石子磨过地面。
??“......不知道那家伙下面的名字是什么,我不关心。”女佣冷硬说着,“在这宅子里大发善心可没什么好事,特别是负责照顾你的。”
小男孩轻轻笑了两声。
??“姐姐你是好人。”他这么说。“但好人总是活不长的。”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要不也不会被选来照顾你。”
??“姐姐说得好听,谈不上什么照顾......这里又哪里有人呢?只是条狗罢了。”男孩又剥了块饼干嚼着,很开心似的,“姐姐可不要心软呀。姐姐是第几个了呢?总有人......”
他的声音又低下去,听不见了。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把我带来这里的人说,我是发了烧被丢弃在街上的,他好心救治了我。而我呢,为了报答他,只能乖乖在这里当一条狗啦。”
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甜甜的,但东方仗助心里只是愈发冰冷。要不是岸边露伴在身后拽了他一把,他可能会冲出去揍上面那宴会中心的人,不,那东西根本不能称作是人。
可这也仅仅是一段幻象罢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所以东方仗助还在这里,只是安静地听着。
??“所以姐姐也不用可怜我。嗯——最好也不要跟我说话了。人总会对说了话的对象产生感情,即使是条没有回应的狗也一样。大家都以为我不会说话呢?可是今天是节日吧,我有点儿开心啦,没忍住就说了。不过姐姐下次来的时候......如果姐姐下次还来的话,就不要跟我说话了。”
??“......”女佣沉默下来。
可能真的是很开心的原因,小男孩还是又说了几句,“我不可怜的。就像少爷说的那样,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救了我一命。等他的恩情抵消了,我就走啦。”
??“你能怎么走呢?你怎么能够逃出这里呢?”女佣的声音低下来,带了些哽咽。“你连字都不认得,眼睛也......你甚至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姐姐哭了吗?别哭.......”小男孩摸索了一会儿,他小小的手伸过来,拽住女佣拖到地上的长裙。东方仗助盯着那只瘦弱的手,也是唯一他能看到小男孩的地方。“我记得外面是什么样的,回来时在马车上我看到了的。只是这个屋子太黑了,我又待了太久,就看不见啦。我记得的,所以没关系,别哭了?”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茫然的无措。
??“我......我不能待在这里了。”女佣擦了擦眼泪,距离她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蜡烛我就留给你了,虽然......但是你总能看到一点光的吧。对不起,我只能为你做这么一点点的事情。”
??“不要道歉。我才是不应该跟你说话的。每个人的善心呢,总是固定的,对一个人多一些,对另一个人就少一些。姐姐还有家里的人,有自己的生活,姐姐才是可怜的,被老爷选到这里来,没有普通的差事那么省心,又要因为那一些善良而难过。老爷呢,他的善心要小一些,全都在夫人和少爷身上。而少爷呢......他救下我时是想行善的,但当他看到我的画,他就变了。他的心里头有鬼,把他的善心都吃啦。”
小男孩说着难懂的事情。女佣觉得有些害怕了,她总是觉得害怕的。小小的一个孩子,日复一日地待在这种没有光亮的地方,日复一日地画着那些吓人的画。他在她眼里是可怜的,像一条可怜的小狗狗,让人心生不忍。但他又是令人害怕的,因为在那么多的苦难中,他居然能说着一些只有大人才能听懂的智慧。女佣不懂,所以她觉得害怕。她的怜悯或许只有碗那么大,但此时站在这一堆又一堆画满的纸张上,畏惧膨胀起来,撑破了那只小小的碗,又席卷着淹没了她。
她慌张地跑开了。
东方仗助震惊地看着刚刚还哭着的女佣慌不择路地从楼梯跑上去。岸边露伴则不以为意似的,甚至都不再看一眼了。他指了指小男孩的方向,“他就是幻境的中心了。”
??“他也只是幻境吗?”东方仗助问道,“不是什么鬼怪的化身?”
??“怎么?你也觉得他可怕吗?”岸边露伴随口说着,竟是往那边走过去了。
东方仗助急忙弯腰弓背地挪过去,“不是啦,我还以为他像露伴一样,是有思想的幽灵什么的。”
小男孩伴随着女佣出去而沉默下来。他拿起一旁放着的笔,左右沿着纸张的边缘摸过一遍,就开始在上面落笔画了起来。或许,这就是他的日常,在这个没有光亮的地方,一幅一幅地画着。
东方仗助凑过去看了会儿。虽然早有猜测,但此时看到还是让他在确信的同时恼火起来。这里的画,与楼上书房里,与那蹩脚的故事穿钉成册的画,是一模一样的笔触。
??“他现在画的不是小说的配图。”岸边露伴指着地上的几张纸说,“他在画新的故事。”
东方仗助闻言顺着看过去。桌子上整齐堆成几叠的,是男孩为那些不属于他的文字画的零散图画。而地面上四处散落着的,仔细看过去,却是一些连续的、串在一起的故事,在这里却像废稿一样堆在地上。
东方仗助又生起气来,自从下到地面以下的这个空间里,他似乎总在生气,怒火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又无处发泄去。
岸边露伴却有不一样的见解,他看了会儿男孩的动作,告诉东方仗助:“他可不是随便扔在地上的。他知道地上的每张纸都在哪。”
东方仗助奇异地又平静下来,仔细观察起男孩。只见男孩手中那张纸画到一半,似乎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放下笔,朝着自己右侧的地面摸了一把,从几张纸的下面捻出一张来放到桌面上。被墨水映上的纸张处触感略有不同,他就那样慢慢摸过去,像确认了什么,又把纸放回地上那一堆里,拿起笔画起来。
东方仗助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表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一股混着震撼的战栗感涌上来,席卷了他。
男孩就那样把一整张的纸画满,放下笔,拿起纸张吹了吹。那张薄薄的纸在气流中哗啦作响。接着他用指腹轻轻触上去,确认墨水已经干透了,便将那张纸塞到了地上的某一堆里,混入那些看起来像废稿的东西里。
东方仗助知道那不是废稿。
那是男孩的作品。
男孩做完这些,缓缓站起来。直到刚刚为止,他还像看不见两人似的,但这时他又转而面向两人了。男孩的身高正好够他直直站起来,他的头顶正擦着天花板,就差一点点就要顶到了。
他就那样站立着,对着弯着腰的两个人,说:
??“我正在长身体。”
??“我还在长高。”
??“马上我就会变得更高。”
??“而我不喜欢低头。”
他这么说完,朝岸边露伴看了一眼,然后他走过来,盯着东方仗助染着怒火的眼睛。东方仗助几乎要以为他是能够看见的了。
??“你喜欢我的故事吗?”
他问东方仗助。
??“什、什么?我没有看完。”东方仗助局促地看向地上的那堆纸,有点迫切地想立刻蹲下去看完。
小男孩眯着眼睛笑了笑,换了一种提问方式,
??“你喜欢今天的宴会吗?”
??“听说万圣节大家会装扮自己,然后小孩会向大人讨要糖果。”
??“上面的糖果好吃吗?”
东方仗助张了张嘴。不可思议的猜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几十年前,这里确实举办过一场万圣节宴会。但今天这场,却是小男孩举办的,为了可能会闯进来的客人。虽然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段幻象,但这里留下的,却确确实实是男孩给客人创造的一场属于他想象中的宴会。
岸边露伴在一旁抱着手臂。虽然他才是那个吃吃喝喝一路的人,但此时却也不说话了,只是等着东方仗助的回答。
东方仗助盯着小男孩那双无神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开口:“草莓味的。”
而一旦开了口,他就有更多要说的了。
??“糖,糖很好吃。那个,那个,骰子形状的糖果!还会眨眼呢!吓了我一跳!”
小男孩听着笑起来,就像吓到东方仗助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一样。东方仗助愣愣看着他笑起来时的样子。
??“很热闹,有很多人!活的死的都有。”东方仗助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不断说着,“有的人脑袋缺了一半,哇,不敢想象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一定很疼吧。还有,还有个人一直笑眯眯的,可能死的时候很幸福吧。嗯——对,我还注意到,地板上和各处都有一些蜘蛛网,上面的蜘蛛是可以吃的饼干——虽然我没吃。”
??“蜘蛛丝也是甜的。”男孩补充着。
??“感觉像糖果屋一样呢!而且这样,很多很多人聚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可能是可以看到他们或生或死的样子吧,有一种同时看到很多种人生的感觉。原来有的人是这样的吗?他死去的时候是这样的啊——当时同龄的一些人,有的还活着,成为了老爷爷老奶奶,有的年纪轻轻就死去了,也有的死时年纪很大了。虽然、虽然也有一点儿吓人,但是是个特别有意思的宴会。”
东方仗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断断续续的,一会儿说到天花板上吊着的南瓜啦,一会儿又说到女仆聚在一起八卦的样子很有趣。男孩就在那听着。岸边露伴直接在东方仗助开始说时坐到了地上。
等到东方仗助说得腰酸背痛——对,他一直弯着腰说来着——时,他才终于停下来。
??“你喜欢就好,这还是我第一个展示给人看的故事呢。”男孩说着,凑过来拉住东方仗助的手,“读者可是很重要的呀。”
不同于岸边露伴温热的手,他小小的手没有任何温度,并不是冰凉的,而是像空气一样,轻飘飘的,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对了,他也是会消失的,这里只是一段幻境而已。
当他意识到这件事,他眨眨眼,男孩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桌上的蜡烛,还在影影绰绰地晃动着。
东方仗助朝刚刚小男孩触碰过的地方看过去。他的手心里。
有一只蜘蛛。
有一只巨大的蜘蛛翻着肚子躺在他的手心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还沉浸在伤感里的东方仗助被猛然出现的巨大蜘蛛吓了个半死。按岸边露伴的说法,没有完全吓死可能是他的心里只有半只鬼的缘故。
而坐在一旁沉默到现在的岸边露伴,倒是拍着腿大笑起来,就好像东方仗助被吓到是件十分好笑的事情一样。
END
——后日谈
??1.
东方仗助留在那个地下室里,将散落的画拾起来,堆叠在一起。没有书页的保护,失去幻境的遮挡后,这些纸张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样子,像被书虫咬过了。东方仗助仔细看了一遍能够辨识出的部分,然后尽量按照他理解的顺序叠放起来,摆到书桌上。
等到最后一点蜡烛也熄灭了,东方仗助便拿出塞在后腰的手电筒,打开开关,弯着腰走出去。
??“露伴露伴。”东方仗助喊着在男孩消失不久后就回到手机里的岸边露伴。
??“嗯?”
??“回去的路怎么走?”东方仗助从洞里爬出来,太阳从天边掀起来一条缝,照在树林里。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语音助手了?”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在每一个岔路口提醒方向。
然后刻意绕了几个看起来不是正常人会走的路。
东方仗助又是蹚河又是爬树,浑身湿漉漉地粘着泥巴和树叶,竟然意外地没有生气。可能他一整天的生气份额都已经用光了吧。
??“你说,老爷和少爷是怎么死的呢?”
??“吓死的。”
??“怎么吓死的呢?”
??“我怎么知道,心里有鬼吧。”
??“那个少爷,看到小男孩的画好看,就把他关在地下室为自己卖不出去的文字配图,所以他心里有了鬼。”东方仗助想着,也这么说了,“而那个老爷明明在少爷死后可以停下来的。但可能是利益太大了,他还是用少爷的存稿让小孩画了画,所以他心里也生出了鬼。他们被自己心里的鬼吓死了。”
??“说不定是男孩的画太吓人了,长年累月看,把他们吓死了呢。”
??“哈哈,那你这么说,那个叫直美的女孩早就该死了。她还出去写小说了呢。”
??“哦。”
??“那个男孩可真厉害啊。”
??“嗯?”
??“他可真厉害。如果我在那个处境,应该做不到那么冷静吧。”
??“那是你太蠢,胆子又小,伸手不见五指就能把你吓到不行了。”
??“你说他成功逃出去了吗?我觉得他逃出去了,他那么聪明,杉本小姐又在屋子里留了吃的。”
??“或许吧。”
??“露伴......”
??“干嘛?”
??“露伴跟那个小男孩是什么关系?”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我好奇啦,感觉露伴不会介意我问的。”
??“不知道,不记得,我也不在乎。”
??“哦.......不过,露伴应该挺喜欢那个宴会的。你比我吃得多喝得也多,像在逛庙会一样。”
??“......蜘蛛是芝麻味的。”
??“哎?早知道我尝尝啦。”
??“这里有真的蜘蛛,你可以尝尝。”
??“呜哇我才不吃真蜘蛛!!”
??“我吃。”
??“你,你?你这种到处捡东西吃的毛病真的得改!还好你现在在手机里,啊,我可不会让我的手机生吞蜘蛛的啊!”
??“切。”
??“不会给你吃的!!”
??2.
岸边露伴还是吃到了真的蜘蛛。
东方仗助简直不敢相信!谁能相信?体育祭跟两个好友在校舍后面的小树林躲懒,身后突然出现个实体化的岸边露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白皙的手就从地上抓了只蜘蛛,然后,然后,他就在东方仗助震惊的视线里舔了一口!舔了!!
东方仗助决定一周内都不准岸边露伴进自己手机里了。
??“哟,露伴老师。”虹村亿泰伸出手打招呼,岸边露伴朝他点点头。
??“啊,是露伴老师!”广濑康一也朝他挥挥手,岸边露伴则喊着康一君,坐到了他身边。
东方仗助惊讶,东方仗助困惑,东方仗助气愤!
??“为什么你们都认识露伴啊!不是,为什么他突然出现你们都不惊讶啊!等等、为什么你们喊他露伴老师啊!!!”
??“咦,仗助你不知道吗?你们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你知道。”虹村亿泰朝东方仗助刺一刀。
??“露伴老师在网上连载漫画,因为笔名一样,我就从聊天里问了问。”广濑康一不好意思地笑着,朝东方仗助刺出另一刀。
??“我做什么事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岸边露伴向东方仗助刺出的最后一把大刀。
东方仗助:血条-20-20-50
东方仗助扑街。
岸边露伴实在看不过去他在那左扭右扭的样子,踹了他一脚,转过头与广濑康一讨论起网络连载的漫画最近可能要签约的事情。
好嘛,连电子幽灵都比他这个大学生会赚钱了。东方仗助撅着嘴,掏出手机去看刚刚响起的消息提醒。
??Rohan:也就才连载了一个月。
东方仗助瞪了眼消息,又瞪了眼还在跟广濑康一有说有笑的岸边露伴。
糟、糟糕,感觉心脏又要失去控制了。这里有什么危险吗?这里一定是要有什么危险了吧!!
危险没有出现,新消息的铃声倒是出现了。
??Rohan:我能感觉到人的情绪。不如说,你的情绪太吵了,安静点。
??Josuke:你在说谁因为一个新消息就心跳加速啦!!
??Rohan:......
??Josuke:......
??Josuke:那什么,那个掉漆效应还挺持久的哈。
??Rohan:吊桥效应。
??Josuke:对,吊桥效应。就、因人而异嘛,因人而异。
??Rohan:哦。
??Josuke:回复消息只回个哦很没礼貌的,就算你加了标点符号也不是很礼貌。
??Rohan:哦
??Josuke:连标点符号都欠奉了啊!!
??Rohan:反正只对你这样。
??Josuke:!!??sdfghsdfgsdg
??Rohan:你不要对着别人消息就兴奋行吗?
??Josuke:......算我拜托你了,你把你那个什么接收情绪的开关关了行吗?
??Rohan:不行。我吃人情绪当能量的。网络传递毕竟损耗大,我的漫画读者现在也不多,勉强吃吃你的。
??Josuke:?
??Rohan:我说我现在实体化能量消耗大,只能连着你的情绪吃吃。别的优点没有,情绪倒是挺好吃的,量大管饱。
??Josuke:??
??Rohan:就是因为你在自己家弄个召唤仪式把自己吓到情绪波动巨大,我才会被你吵醒的。负起责任来啊,东方仗助。
??Josuke:???
??Josuke: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你吃我.....你吃我情绪经过我同意了吗?
??Rohan:那你吵醒我经过我同意了吗?
??Josuke: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不讲道理。
??Rohan:行吧,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我找别人也一样。
东方仗助气鼓鼓地往旁边看,正对上岸边露伴交谈中瞥过来的眼神。他冲东方仗助勾起个笑容,眉眼都柔和下来,只是眼里闪着的光却带着笃定。
好嘛。东方仗助摸摸自己的胸口。岸边露伴连着他情绪的开关有没有关他不知道,但自己情绪的遥控器倒是真的握在岸边露伴的手里。
??Josuke:你性格太恶劣啦!
??Rohan:[猪猪.jpg]
不,果然还是很讨厌啊,这家伙!
??3.
岸边露伴是个有点宅,但又不是很宅的赛博幽灵。
因为速度快,效率高,他一般就窝在网络里搜集资料、画漫画。东方仗助为了让他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乱吃东西,特意跑去打工几个月,换了个网速特别快的路由器,和运行速度特别快的电脑。
不过岸边露伴更喜欢待在他的手机里。
但他偏偏又时不时有要出门的需求,原本真的很宅的东方仗助不得不放弃假期的欢乐游戏时光,转而陪他去稀奇古怪的地方取材。当然,这可能是他被岸边露伴在各种电子游戏里狠狠羞辱了一番以后被迫同意的。
总之,他就像个方便的交通工具,自带盒饭的那种。尽职尽责地将岸边·赛博幽灵·语音小助手·搜索引擎·网络连载漫画家·露伴,送到目的地,兼职陪伴在旁边提供情绪能量以保证他能稳定完成整个取材行程。
好在这样车票只需要买一个人的。在岸边露伴提出要体验一下坐铁路之前,东方仗助苦中作乐地这么想。接着回程他就苦着脸从钱包里掏出最后的几张,买了两张票。
??Rohan:我有钱。
??Josuke:有没有可能,你现在是实体化的,你可以开口跟我讲话而不是发消息。
??“哦。”
??Rohan:哦。
神经病啊!
东方仗助两眼一闭,在哐当哐当的声音中睡着了。
然后就被岸边露伴戳醒看窗外的夕阳。
看什么夕阳啊!我看你是欠揍啦!
东方仗助打个哈欠,挂着泪珠看向窗外。列车正远远地经过一片海域,橙色的半圆在安静亲吻沙滩的粼粼浪花里映出一大片暖意。像切了一半的流心橙子糖。
东方仗助不知道自己又流露出了什么情绪,总之岸边露伴看着很开心似的,很快就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学着东方仗助也打了个哈欠。又看了会儿窗外,他的肩头一沉,岸边露伴竟是靠着他惬意地睡着了。
赛博幽灵也能睡觉?东方仗助目瞪口呆。
不过很快,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东方仗助看了眼还早的时间,也打了个哈欠。他闭上眼,没有睡着,只是感受着旁边人绵长的呼吸。
心里暖暖的,胀胀的。
现在他提供的能量一定能让露伴舒舒服服睡到下车吧。
东方仗助这么想着。
??END